「嬤嬤偏心,就別怨我們多嘴,憑什麼我們就都是五大盆衣裳,偏這顧雲听動不動就是四盆、三盆的?她原本做的就比我們少,怎的還不許我們說幾句了?」最先發牢騷的女孩子不滿地還嘴,胳膊上立刻結結實實地挨了兩鞭子,連連上躥下跳地躲著,又是哭又是痛叫的,唇瓣嘟得都快能掛上一盞油瓶了。
「誰告訴你進了掖庭還有公平的?這里原本就是我說了,你不滿意,有本事你爬到我這個位置上來,你來做管事,誰管你一天洗幾盆?沒本事就老實閉嘴,規矩第一天就說過了,一天給多少數,就是多少,做不完就直到做完了為止,沒飯吃沒覺睡都是自找的,怨不得旁人。」管事嬤嬤說著,手起鞭落,又抽了那女孩子一下,「人家手筋傷了,還沒恢復利索,你也傷著了?還是你想我把你手挑斷,再讓你每天也比別人少洗一兩盆?」
「……」
眾人聞言,不禁縮了縮脖子,紛紛退了開去。
要是挑斷了手筋就能不干活了,那她們倒也不是不願意的,畢竟手筋還能長,這些粗活累活卻是免不了的。
可手筋斷了肯定痛不欲生,還要每天洗三、四個大盆的衣裳,這絕對是虧本的買賣,不是累死痛死,就是因為洗不完不能吃飯不能休息地在這里餓死熬死,得不償失!
顧雲听也有些詫異。
她表現得應該也沒有特別明顯才對。
不愧是在宮里待了數年的老人,連顧雲听手上那點傷都瞧得出。
她輕輕「嘖」了一聲,默不作聲地繼續洗衣裳。
「人家手上有傷都比你們這些健全的勤快!作死的懶骨頭,遲早爛死在井里!還不快去洗你們的衣裳?再有下次,不必等我說,自己去領罰!」
管事嬤嬤又冷冷地呵斥了一句,面色不善地站在那個說「不公平」的女孩子旁邊,盯著她干活,又是「皂角粉放多了浪費」,又是「水放少了洗不干淨」,接二連三地挑了幾回刺兒,火氣上來直接用力將那少女的手拍開,罵道︰「這都是貴人們穿的衣裳,比你的命都金貴!像你這麼洗,笨手笨腳的,洗破了你拿命陪?給我劈柴去!」
顧雲听眼看著那女孩子紅腫著手大哭著跑開,又听那嬤嬤從身後追了上去,破口大聲罵道︰「哭、哭、哭!你當這是什麼地方?能容你在這里嚎喪?想死不必藏著掖著,直說!我送你一程,連開路的紙錢都給你先燒好!」
「……」
真凶。
……
大盆衣裳洗到傍晚,顧雲听腰酸背痛地去伙房取了饅頭回屋,瞧見那楊筠宓正伏在床上,像是在休息,但隱約的哭聲卻露出了破綻。
她在哭。
屋外沒人經過,顧雲听掩上了房門,取了個粗劣的茶碗擱置饅頭,幽幽地道︰「既然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就別輕易作踐了吧,宮里不讓哭,下午那小姑娘的例子還不夠讓你明白麼?」
那女孩子哭著跑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到下午就有人進她的屋子卷了簡陋的席子出去,很快又有新的人住了進來。
多半是死了。
她話音剛落下,那邊的啼哭聲顯然地停滯了片刻,接著發出了一聲想哭卻努力忍住的哽咽聲,有些滑稽,不過大概多數人听了都會覺得笑不出來就是了。
顧雲听的確薄情,沒辦法感同身受,但那種哀戚的感覺也不是從來都沒體會過。
可是還是那句話,誰活個十幾二十年的會沒點讓自己絕望無助的故事?
人總有千奇百怪的求不得,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蘊苦,所謂八苦,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