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感染仙凡瘴的修士，也就是創造出仙凡瘴的人。」
……
李凡的聲音澹澹回蕩。
殷上人沒有反駁，只是用力抓著自己的頭發，似乎對于這個事實感到十分痛苦。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嘴里不斷低語著，神情迷惘、悲傷。
李凡則是在長久的沉寂之後，繼續緩緩訴說道︰「仙凡瘴，逆天地之理而成。」
「能夠創造出仙凡瘴的……」
「唯有長生天尊！也就是說，我們面前的是一位新法長生的遺骨。」
「仙凡瘴在他體內誕生的剎那，按照天尊新法所立下的規則，他因此得證長生之境。但同時……」
「名為仙凡瘴的規則力量，在他的體內開始肆虐、破壞。」
「雖凡人，亦可誅仙。仙凡瘴的威力，玄黃界無人不知。但我相信，若是那位長生天尊如果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是完全能做到。但他卻偏偏沒有這麼做。」
「因為他一旦這麼做了，也就意味著他將自己所塑造的規則又重新破壞掉了。雖然不至于導致逆理失敗……」
李凡頓了頓，似乎在做思索和推衍。
片刻之後，方才擲地有聲道︰「卻很有可能留下一個漏洞︰長生天尊可以無視仙凡瘴的力量。」
「為了不至使這種事情發生，他任由仙凡瘴吞噬了自己。也就相當于親手將自己埋葬……」
「得到的，卻只是一個結果︰玄黃修士，無論修為。下至煉氣，上至長生天尊，全都無法逃過仙凡瘴的作用。」
李凡神色肅穆︰「但……」
「這又究竟有什麼意義？」
「不過數千年，仙凡瘴已經名存實亡。只要小心應對，修士照樣還不是可以隨意屠戮凡人？」
「而這位長生天尊，又究竟出于什麼目的。竟然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創造出仙凡瘴？」
濃濃的疑惑自李凡的臉上浮現。
這卻不是偽裝，而是發自真心。
殷上人沉默不答。
他輕輕揮手，攔在他面前的透明圍牆就消失不見。將地上的那個白肋骨小心拿起，如同對待著稀世珍寶，輕輕的撫模著。
「當年，我第一眼看到這根肋骨的時候，眼前就仿佛浮現出了它的主人生前的樣子。」
「那是一副何等完美的容顏啊！世上所有的華麗詞藻加起來，也不能形容其萬一。」
「然而，就是這樣的完美的人，卻因為感染了仙凡瘴而亡。那時候，我心中就暗暗發誓，一定要找出創造出仙凡瘴、導致這完美之人隕落的罪魁禍首，然後……」
殷上人慘笑一聲︰「我卻根本沒有想到，找了這麼多年。所謂的凶手，卻一直在我面前。」
「而我卻一直不知、一直不知啊！」
心神受到極大觸動，殷上人 地咳出大量的鮮血。
輕輕擦拭了番，殷上人死死抓住那根肋骨，手上青筋凸起。
李凡看著這一幕，腦海中卻是忽的浮現出了第一次見到殷上人時的畫面。
跟現在這般無二，衣衫邋遢。
嘴里不斷低聲自語著「我一定要找到你，我一定要找到你……」
而現在，他終于找到了所謂的凶手。
但這個結果，卻不是他輕易能夠接受的。
苦苦追尋大半生，所謂的凶手就是受害者本人。
這是何等的諷刺。
「難怪每一次，他都在找到真相的不久後自焚身亡。」李凡心中默然。
李凡又忽的想起了，之前有一世蘇長玉因為機緣巧合來到這殷殷島上、得授。
而之所以殷上人會如此之做，是因為蘇長玉試圖拯救島上凡人的行為。
那時候，殷上人曾經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個修仙者，要去救這些凡人呢？」
現在看來，恐怕他不僅僅是單純的質問蘇長玉。
更多的是對這位創造仙凡瘴的長生天尊的所作所為的不解。
不僅僅是殷上人，李凡也完全無法理解這種行為。
退一萬步講，如果世上真的有人高尚到如此地步，甘願為了保護凡人而犧牲自己的性命……
但最起碼也要行之有效、犧牲才有意義啊？
從目前玄黃界的現狀來看，凡人的境地也僅僅是好了一些而已。依然還是隨意被修仙者屠戮、無法自保。
就像當年的寇洪、道玄子二人一樣。
築基期修士，可以輕易夷平一座凡人之城。
與仙凡瘴誕生之前相比，一切似乎根本沒有任何差別。
如果他想要的僅僅只是如此……
那麼就不是高尚，而是愚蠢。
能夠逆天地之理的修士，李凡相信絕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那麼他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李凡正在思忖的時候，殷上人踉踉蹌蹌站起，將那根白肋骨放在胸口、小心收起。
想了想，李凡還是將自己心中的疑問提出。
殷上人淒慘一笑︰「道友還沒想明白嗎？他不僅僅是為了天下凡人，更是為了天下修士。」
「天下修士？」李凡身軀一震，似是想到了什麼。
「傳法天尊逆天地之理、創立新法後，天下修士皆需按照新法修行。從理論上來講，從今往後的修士無論有多麼驚才絕艷，多麼的天資縱橫。也絕對無法跳出傳法所立下的框架。」
「注定要被傳法永遠鎮壓。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對于玄黃界修士而言，傳法就是無敵的存在。」殷上人似乎精神狀態有點不對勁，斷斷續續的說道。
而李凡則是眼前忽的浮現出一幕場景。
一道白衣身影，仰天嘆息︰「前有仙路踏不得，傳法天尊在上頭！」
「但是，他，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為玄黃修士創造了一種可能。一種能夠威脅到傳法的可能。」殷上人愣住了片刻，而後方才繼續說道。
「同為長生天尊，雖然實力戰力可能傳法要高太多。但他們的位格，其實是一樣的。既然仙凡瘴能夠對他造成致命傷害，同樣的道理……」
「仙凡瘴也能重創甚至殺死傳法天尊！」殷上人的聲音忽的莫名上揚了少許，顯得有幾分激動。
「從大劫之後，傳法天尊就幾乎絕跡世間。就算後來重立萬仙盟，也很少露面。焉知沒有這方面的因素？因為他也怕了！哈哈！」
殷上人的神態變得逐漸有些瘋癲。
「他不僅僅是為天下修士找到了能夠殺死傳法的方法，還指明了一條能夠徹底擊潰的傳法的道路！畢竟光憑仙凡瘴，就想要擊殺傳法天尊……」
「雖然有這個可能，但是成功概率太低太低了。」
「但他指出的擊潰傳法秩序的方法，確實絕對可行的！」殷上人又因為心情震動， 地吐出一口鮮血。
「既然仙凡瘴能成為傳法的一處破綻，那為什麼不能創造出更多的破綻來呢？只要有能夠得證長生境的強者，甘願犧牲自己……」
「傳法的破綻必然會越來越多。總有一日，千瘡百孔、一戳即破！」
殷上人雙目圓瞪。
「只要有人跟他一樣，願意犧牲自己……」
李凡聞言，沉默不語。
想要世人都有如此覺悟……
實在有點強人所難了。
一是長生久視的逍遙自在，一是以自己性命去博未來虛無縹緲的可能……
只要是正常人，就知道該怎麼選。
可他卻偏偏不是常人。
殷上人慘笑︰「玄黃數千年，竟然沒有第二位如此做的修士。」
「真是該死啊！全都該死……」
李凡安慰道︰「殷道友，不要太極端了。」
殷上人卻是根本不理會李凡，甚至看著李凡的目光也慢慢變得有些敵視起來︰「你懂什麼？」
他掏出懷中那根白肋骨，滿是鄙夷的說道︰「我知道，天下修士都是惜命的嗎。多少人，不正是因為怕死，才走上修行路的？」
「但你們的性命，又如何能跟他相提並論？」
「他……他……」
殷上人眼中忽有細微的血痕流出︰「他可本來就是長生天尊啊！」
此言宛若一道驚雷， 在李凡的神魂上。
以他的城府，也不禁失聲道︰「什麼？」
「他本來就是長生天尊？這是什麼意思？」
李凡連忙追問。
「什麼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古法消亡前，最後一位得天地長生之力而證長生的古法！」殷上人一字一句的說道。
「也唯有古天尊之骨，方才能如此這般，宛如得天地造化……」
殷上人一邊說著，一邊痴迷的撫模著那根肋骨。
而後眼神又忽的變得滿是陰鷙，盯著李凡。
僵持片刻之後，殷上人又忽的抬頭望向天空，眼神變得驚疑不定、滿是迷惑。
同時嘴里喃喃自語︰「而且，他跟那些小偷可不一樣。他之長生，是這個世界主動贈與的。」
「他明明可以就此離開這里……」
李凡沒有驚擾到他，只是默默將殷上人所處的話全都記錄下來。
「古法長生？而且還是與眾不同的長生之境。」
「難怪他無論是在御獸宗還是天劍宗的表現，都如此無敵。」
「不過，他又究竟是什麼變成長生境的？」
「亦或者，當年他一步登天，不僅僅是由凡人變成了化神境界。」
「而是一口氣，從凡人蛻變成了長生天尊？」
李凡不由感到幾分荒謬。
這等進境，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也未免太離譜了。」
「就算再怎麼受到天道青睞，也不至于如此對待他。」
「哪里是天之驕子，簡直是對待親爹一樣。」
「難不成，他上輩子拯救了玄黃界……」
這般想著，忽的一個念頭莫名浮現在李凡腦海中。
他微微一愣。
「不……可能吧？」
快速將思緒理了一遍，然而心中的猜測卻越發清晰。
同樣是完美之人。
同樣心系玄黃眾生。
玄天王莫名失蹤。
若干年後，世上誕生了另外一個凡人。
天道所鐘，甚至待遇已經達到了離譜的地步。
這一切切串聯起來，隱隱形成一個答桉。
李凡忍不住想到︰「難不成……」
「白先生就是玄天王轉世？」
沒錯，李凡所見到的顱骨復原之後的樣貌，正跟白先生一模一樣。
而之所以世間流傳，第一位感染仙凡瘴的修士姓蘇……
那是因為……
李凡不由想起當年在隕仙境中見到的那一幕場景。
「狗子就是遭到拋棄的殘次品。如果不是小白……」
黃發陸涯正為李凡解釋著，卻被人從後面狠狠踢了一下。
隨後他拍了拍，神情有些尷尬。
陸涯連忙改口道︰「如果不是出手為他醫治，恐怕狗子早就沒命了。」
……
沒錯，之所以白先生被稱作白先生，是以為寧遠城孤兒們在听到的稱呼後，為他取得敬稱。
可能，對于那位世上最好的人的真實姓名，他們也不太清楚。
而以白先生的性格，即便知道這是孩子們的誤解，卻也多半不會制止、糾正。
孩子們高興就好。
畢竟，白先生這個名字還挺好听的。
「蘇白……」
「這就是他的名字麼。」
「以舊法長生，逆天地之理，再成新法長生。」
「我原以為世上根本沒有人能夠做到這點，卻沒有想到……」
李凡又想起之前听到的、孫亓、孫連城二者間的對話。
「越是受到天地青睞，想要逆反天地之理就越難。」
「遭受到的反噬就越深。」
「這種情況下，他都能逆天地之理……」
李凡不由愈發沉默了。
思緒翻涌，不知過了多久。
眼前的異常將李凡拉回現實中。
殷上人身上，有股詭異的能量波動。
李凡也看出來了，殷上人這時候的狀態十分不正常。
似乎有隨時暴走的可能。
但在這個狀態中，他又似乎變得能夠窺伺天地間的諸多奧秘一般，將肋骨主人的前世今生盡數探明。
「為什麼？為什麼？」
殷上人痛苦的抓著腦袋，身體中央的一道豎線也緩緩呈現。
似乎隨時都要從中裂開一樣。
李凡悄悄的遠離少許。
殷上人痛的在地上不斷打滾，而李凡則是隱隱听到了，殷殷島地下那擺放著殷上人無數尸體的密室中，不斷傳來爆炸聲。
震動、微鳴聲不斷。
不知過去了多久，殷上人忽的一躍而起，臉上十分興奮︰「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