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東方泛起了魚肚白,隱隱約約的紅光從山的另一邊溢出。
今天或許是個好天氣,沉思一整夜的易寒卻一直沒睡著。
昨晚和楊公令見面,那些話也並非真正只為誅心,甚至易寒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那些話。
後來才想通,原來自己的心中有一種莫名的不忿,莫名的恨意。
那一股恨意藏得很深,但卻扎進了全身的經脈血管,無法抽離。
恨意來自于哪里,來自于許多方面,有個人的,有別人的,也有青州的。
來到黎山客棧很多天了,見到了許多大人物,有光明神國的皇子公主和神將,有神羅帝庭的皇子,有武道先天山,有藥王館、神兵山莊、日月聖宮。
有三大王朝的太子和供奉
這些都是羅天世界舉足輕重的人物啊。
他們何等風光,過得何等滋潤,享受著金錢、權力、名譽,享受著高高在上的地位。
他們來此,為了奪寶、奪礦,為了利益,為了名譽,為了修為,為了恩怨,為了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青州呢?
一個城池,數百萬生命,被災難毀滅才過多久?
這些大人物,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及青州,沒有任何人在意那數百萬人的性命。
仿佛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一般,仿佛和他們完全沒有關系。
是的,他們沒有義務為青州查清真相,更沒有義務為青州報仇。
他們什麼都沒有做錯。
可他媽的!
這個世界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啊!
作為掌控羅天世界運行規則的強大勢力們,不應該保護這個世界上的弱者嗎?
身為羅天世界權力巔峰的人們,不應該同情因魔災而慘死的同胞嗎?
在未來的世界,任何一個部落、一個聚集區,遭到惡魔入侵,都會有無數的軍隊站出來,保護他們,或者為他們報仇。
世界應該是那樣的,而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
未來的世界,淒慘卻團結。
如今的世界,繁華卻冰冷。
所以易寒心中有恨,他想到了楊武,一個寧折不彎的戰士,願意和百姓同死。
他想到了唐蘊芳,區區第五境見穴靈,卻義無反顧要為青州報仇,甚至不惜與家族決裂。
而這些所謂的強者,這些受人尊敬的人,卻毫不在意那些死亡數字。
易寒清楚了,明白了。
神易玄宮不可能戰勝惡魔。
世界爛了,神易玄宮立不住,又拿什麼來戰勝惡魔?
只要先改造這個世界,才有一線生機。
陽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終于睡著,睡得很沉很沉,夢得很深很深
一場大夢,像是追溯到了時空的盡頭。
大雨淋灕,驚雷霹靂。
小窗擋不住狂風,扣環損壞,唯有用木棍頂住。
一個中年婦女穿著大棉襖回到家,滿身濕透,嘴唇慘白,不停咳嗽。
一個青年接過雨傘,又連忙去拿毛巾,嘟囔道︰「媽你也真是的,這麼大的雨,傘怎麼可能遮得住,也不知道打個車回來。」
中年婦女瞪了他一眼,道︰「打什麼車!不到一公里的路,幾步就走回來了,花十二塊錢打車,你當你媽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啊。」
青年道︰「不就十二塊錢麼,生了病多的都花了。」
「 ?不就十二塊錢麼?你說得輕巧!」
中年婦女一邊收拾,一邊說道︰「你媽我一個月工資四千多塊,咱倆吃喝拉撒就得兩千多,水電費、網費、物業費、手機話費又怎麼算?還有衣服襪子餐巾紙,牙膏牙刷洗發露」
「行了行了,媽你別念了,我都能背下來了。」
青年連忙打斷。
中年婦女模了模額頭,道︰「有點低燒,去給你媽打點水過來,我泡個腳睡一覺,明天應該能好。」
「然後你接著學習去,十二點結束。」
青年瞪眼道︰「虎毒不食子啊媽,學到十二點,那我就只能睡六個小時了。」
「不對,是五個小時。」
中年婦女道︰「五點就給我起床,早點去教室自習。」
青年無語了,攤手道︰「我說有必要嗎?我就三百多分的料,本科線起碼四百五,調檔線估計都四百六七了,您饒了我成不?」
中年婦女擺手道︰「這叫什麼話,還沒考試呢就認輸了,有點出息行不行?趕緊學,考不上本科我就讓你搬磚去。」
青年道︰「要不你讓我明兒就去搬磚?」
中年婦女道︰「滾蛋,我負責你吃飽穿暖,你負責給我考上本科,你媽我四十歲人了都不懈怠,你十八歲有什麼資格擺爛?」
她坐在了椅子上,長長舒了口氣,臉色更加慘白,吼道︰「愣著干什麼?快去打熱水,你媽我快撐不住了,得趕緊睡覺才行。」
青年張了張嘴,老實去打水了
一個古香古色的房間,很狹窄,家具也陳舊,但打掃得很干淨。
一個須發花白的老太婆轉過身來,看向滿身污穢的大男孩,笑道︰「孩子,你就住這里吧,雖然小了點,但也算是個落腳點啊。」
大男孩大約二十出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謝謝大娘,我」
「客氣什麼。」
老太婆打斷道︰「大娘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馬上就去做吃的,不過也沒啥好的,就是些填肚子的。」
她慈祥無比,笑道︰「一直在打仗,老伴兒和兩個兒子都參軍了,我一個人也挺孤單的,有你在啊不麻煩,反而多個人熱鬧點。」
大男孩有些木訥地點頭。
老太婆道︰「對了我看你身體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啊?」
大男孩鼻頭發酸,低聲道︰「我不知道這里是哪兒,我不適應氣候,總覺得缺氧,想吐,肚子也疼,眼楮痛。」
「沒事的沒事的。」
老太婆連忙安慰道︰「隔壁鎮有個名醫,據說是丹道修者呢,明天我帶你去看看。」
大男孩點頭,熱淚盈眶,有些哽咽。
老太婆拍了拍他肩膀,道︰「我老伴兒去參軍的時候,我也難受,但日子總是要過的。」
「孩子,你還年輕,有的是前途,別太擔心。」
大地已經被鮮血浸透,到處都是猩紅的液體。
尸橫遍野,戰鼓擂捶,嘶吼之聲不斷,咆哮怒吼不絕。
前方一個個巨大的身軀如巨山一般沖來,數不盡的戰士朝前猛沖。
「小易快撤!我們被埋伏了!」
「哥哥們幫你頂住,你一定要逃出去,把情報送上去啊!」
又是數十個戰士沖上前去,被惡魔撕成碎片。
易寒滿身是血,雙眼通紅,吼道︰「要死一起死!老子不當逃兵!」
大胡子轉過頭來,沙啞的聲音道︰「糊涂!我們死的人還少嗎?不差你一個!把消息傳送出去,只有你懂陣法明不明白!」
說完話,他按住易寒的肩膀,道︰「小易,哥哥們保護不了你了,他媽的,當軍人的,戰死是最好的歸宿,哥哥們不冤。」
「但你不能死,你要把消息傳給統領,解救淪陷區的百姓。」
易寒道︰「就不能一起撤嗎!」
「說他媽什麼呢!」
大胡子一個巴掌扇在他臉上,大聲道︰「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是我們的家人,因為她們的兒子或父親,丈夫或兄弟,是我們的戰友。」
「忘記參軍時候老子帶著你念的誓言了嗎!給老子重復一遍!」
易寒咬牙大吼道︰「我自願加入羅天大陸抗魔聯軍,與世界站在一起,守護每一個百姓,保衛每一寸土地。天下軍人,皆是兄弟戰友,天下百姓,皆是至親血肉。」
「我願意燃燒我的鮮血,獻祭我的,付出我的生命,用盡一切能力,證明我們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大胡子淚流滿面,大聲道︰「好!記得住就好!滾吧!」
「滾吧!」
易寒低吼一聲,猛然撐起身體,滿身都是大汗。
他朝窗外望去,只見殘陽如血,竟然是黃昏將至。
原來,一切都是夢。
他滿臉呆滯,擦了擦眼角,干干的,沒有一滴眼淚。
早就流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