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我什麼事啊?」
薛瑞感覺冤枉,不由叫屈道。
興安邊走邊道︰「昨個皇爺听說宣武門大勝,龍顏大悅,激動了大半天,今兒一早,陛下就讓人取來盔甲,說是要親自來城上給將士們助威,我們實在攔不住,就指望那些外朝的大臣勸說。
奈何,陛下決心已定,說是連你這半大少年都敢上陣報效朝廷,作為天子豈能不如一毛頭小子,這話直說的百官們啞口無言,如今陛下親臨戰陣,官員們也跟在後頭,想必很快就要到了。」
薛瑞不由愕然,朱祁玉想來就來唄,干嘛要扯到自己身上,要是待會官員們遷怒自己,那該如何是好?
到德勝門城頭,朱祁玉俯瞰城外軍營。
護城河對岸軍營駐扎頗有章法,看著雜而不亂,外松內緊,布置的人一看就是頗懂戰陣之術的沙場老將。
看到這連營數里的浩大場面,朱祁玉不由點頭,問于謙道︰「于愛卿,這支城外駐軍是誰的部下?」
「回陛下的話,是總兵石亨所屬的京營精銳。」于謙躬身答道。
「不錯,石亨還算有些章法,希望他不負朕的期望。」
朱祁玉不由點頭道。
「石將軍是難得的將才,他這五萬精銳是對付瓦剌的主力,而且還要應對白羊口和居庸關可能發生的意外,甚至其他城門危急,也需要他前去救援,我軍能不能取勝,恐怕就要看他了。」于謙主動介紹道。
「石亨任重而道遠啊。」
朱祁玉感慨了一句。
打听清楚各城門的情況,他轉頭問道︰「于愛卿,昨日瓦剌大敗一場,今日必定舉兵來犯,愛卿可有應對之策?」
「陛下,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要判斷出也先的戰略意圖,他會選擇攻打哪個城門,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朱祁玉信步走到城頭鋪著輿圖的條桌旁,問于謙︰「如今瓦剌主力駐扎在何處?」
「瓦剌大軍尚在良鄉,不過對方戰馬很多,行動迅速,不用半個時辰,全軍便能直抵京城。」
于謙在輿圖上虛劃了一條路線。
「如此看來,也先最有可能進攻的就是南邊這三個城門了?」朱祁玉若有所思道。
「確實有可能,但是也不排除也先進攻阜成門或西直門、德勝門的可能,尤其是德勝門,城門外地形極為開闊,適合騎兵作戰,也先選擇這里進攻也有可能。」于謙面色凝重道。
兩人商議軍務的時候,吏部尚書王直和一眾大臣陸續趕到。
薛瑞不動聲色朝旁邊讓了讓,努力讓自己顯得沒有存在感,並偷偷打量王直的長相。
王直他還是第一次見,看著老態龍鐘,十分瘦弱,還略有些駝背,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他被兩個中年官員攙著,行動有些吃力。
吏部尚書乃是百官之首,在土木堡之變後,按理說王直應該撐起大局,可惜他如今已有七十歲,身體孱弱,精力不濟,這才主動退居二線,將京師防務的重任交到于謙手中。
朱祁玉見大臣們都到了,便大略讓于謙介紹了一下如今局勢,讓眾人說說看法。
今日上城頭的大臣,最低也是三品大員,見識自然不少,听皇帝訪問,各抒己見,提了不少有用的意見。
于謙逐條記下後,突然想起來先前薛瑞說到一半的話,抬頭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
待見薛瑞縮在無人的角落,于謙低聲對朱祁玉道︰
「陛下,先前商議軍務時,薛瑞似乎有些獨到見解,可否命他前來講明?」
「哦,薛瑞也在?」
朱祁玉順著于謙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先前他來時,為了裝逼縱馬直奔城頭,險些出了意外,著實有些驚魂未定,是以並沒有發現人群中的薛瑞,此時被提醒,他立馬就認出了這個有一面之緣的少年。
「去,將薛瑞叫過來,朕有話問他。」朱祁玉吩咐一聲,就有個小太監領命而去。
今日城頭匯集了大明朝學識最頂尖的一幫人,腦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主意,薛瑞自認輪不到他去插嘴,所以皇帝和大臣們議事時,他很自覺的沒有往前湊。
正當努力消弭存在感時,前面那群官員突然回頭朝他看來,不等他反應過來,就見一個小太監徑直走到他面前。
「薛公子,陛下有令,命你前去回話,請隨咱家過去吧。」
小太監上下打量了薛瑞一眼,做了個請的姿勢。
「陛下叫我?」
薛瑞心里一突。
都說伴君如伴虎,在這種敏感時期,他並不是很想往朱祁玉面前湊。
畢竟眾目睽睽之下,萬一說錯了什麼話,或者失了禮數,很容易被大臣們抓住把柄,搞不好就要給他治個君前失儀或者大不敬之罪,所以他打定主意,能不發表意見就不發表意見。
待到朱祁玉近前,立馬有兩名錦衣衛要上來搜身。
「爾等退下。」
朱祁玉揮退兩人,主動對眾人道︰
「想必大伙兒還不認識這少年吧,好叫你們曉得,這就是昨日宣武門大戰時,給于愛卿參贊軍務的薛瑞,我軍能吃掉瓦剌三千精騎,便有他一份功勞!」
「竟然是他?」
人群中傳出驚訝的聲音,不少人都踮起腳,好奇的看向這個闖出了不小名堂的少年郎。
「欽天監天文生,薛瑞,拜見吾皇陛下,陛下聖躬安。」
薛瑞沒有學過面聖禮儀,只好按照電視劇里演的,恭敬的行了禮。
「朕安,起來說話吧。」
朱祁玉沒有追究他禮儀欠缺的地方,抬手讓他起來,好奇問道︰
「先前于愛卿說你對即將發生的戰事有不同看法?」
「這……」
薛瑞下意識看向于謙,于謙站在旁邊,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這時,薛瑞才明白朱祁玉為何突然想到他,敢情是于謙想讓他在皇帝面前露臉,這才主動提及他的名字。
皇帝問話,自然不能敷衍,薛瑞只好老實答道︰
「學生以為,今日瓦剌大軍到達京師左近後,應該不會立馬發動進攻,我軍按兵不動即可。」
朱祁玉想了想,看向眾臣,問道︰「諸位大人覺得如何?」
剛升任刑部尚書的俞士悅奏道︰
「回陛下,瓦剌昨日大敗一場,急于找回顏面,肯定會發動一場進攻,我軍必須嚴加防範,切不可听信這黃口小兒之言啊!」
代于謙掌兵部事的左侍郎吳寧上前兩步,對朱祁玉道︰
「陛下,微臣同意薛瑞的看法,昨日瓦剌大敗,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瓦剌大軍長途奔襲,狀態不佳所致,今日瓦剌大軍趕到京師,必會先扎營休整,待軍力恢復後再選擇進攻。」
兩人說的都有些道理,群臣也七嘴八舌發表了自己看法。
見雙方都說的有道理,朱祁玉看向薛瑞,問道︰「你為何會認為瓦剌人不會在今日發難?」
薛瑞對朱祁玉和眾臣行了一禮,苦笑道︰
「陛下,諸位大人,學生之所以斷定瓦剌人不會進攻,是因為太上皇車架尚在虜營,也先肯定會拿太上皇做些文章,自然不會急著動武……」
太上皇!
這三個字,讓在場所有人心跳都慢了一拍。
這一個月來,瓦剌人裹挾朱祁鎮遁回黑松林,叫門天子的存在感微弱了許多。
剛才大伙都想著瓦剌會不會進攻的事,倒是忘了自家還有張肉票在瓦剌人手中。
也先千里迢迢奔赴京城,要是不拿朱祁鎮做些文章,他這一路南下送朱祁鎮回京奪位的口號就白喊了。
想到這點,朱祁玉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大臣們也是滿臉愁容。
薛瑞見此心里直打鼓,暗道剛才應該隨便編個理由敷衍過去,也免得讓朱祁玉龍顏大怒。
這時,于謙出言道︰「陛下,微臣覺得薛瑞言之有理,如今太上皇尚在虜營,也先必會以此做文章,咱們須得做好準備才行。」
起初,朱祁玉並不想做這個皇帝,但是在群臣三番四次勸諫下,他只能勉為其難登基,後來局勢穩固,他也漸漸找到了做皇帝的感覺,現在正是意氣風發,正準備大干一場的時候。
可皇兄朱祁鎮,卻是他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一個劫。
如今瓦剌以送皇兄回京正位的名義發動進攻,即將對方兵臨城下,如何對待朱祁鎮,就成了他最棘手的麻煩事。
好半天,朱祁玉才問道︰「諸位愛卿覺得,也先是否會送太上皇回京?」
「微臣覺得不會。」
「老臣以為,也先會以太上皇名義,向朝廷討要好處。」
「若也先真有送太上皇回京的打算,我等要做好迎駕的準備!」
「……」
眾臣各自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大多認為也先不會輕易送回朱祁鎮,只有小部分人覺得,必須盡一切可能將朱祁鎮要回來,否則曾經的皇帝一直在瓦剌人手中做肉票,有損朝廷顏面。
朱祁玉听著心煩,不禁看向薛瑞,問︰「你說說看,也先會怎麼做?」
這個話題是薛瑞挑起來的,眾臣很想听听他的看法,是以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見怎麼也躲不過去,薛瑞只好答道︰
「學生以為,瓦剌人送太上皇回京是幌子,恐怕一時半會不會輕易放人,至于對方會有什麼動作,只需再等等,瓦剌太師也先必有書信送來。」
「當真?」
先前也有大臣覺得也先不會輕易放人,但朱祁玉听了薛瑞的話,才下意識松了口氣。
「若是沒有書信傳來,請陛下責罰!」
薛瑞依稀記得,瓦剌大軍兵臨城下時,也先並沒有選擇立即進攻,而是听從了叛徒喜寧的建議,以送回朱祁鎮為名,讓于謙等大臣出城迎接,好將這些肱股之臣一網打盡,沒了這些能臣掌控大局,則京師就是瓦剌人的囊中之物,遲早會拿下。
如今喜寧活得好好的,還成了太師也先的智囊,他若不出這個餿主意,都對不起他這明奸之名。
等了半天,忽有明軍探馬來報,說是在盧溝橋附近遭遇瓦剌斥候,而且數量極為龐大,明軍因斥候數量少,無法刺探到瓦剌大軍的真是情況。
眾人不由擔心起來。
在沒有衛星和高空偵查手段的古代,但凡發動大規模戰爭,為了全方位了解戰場周圍的訊息,必會廣撒斥候探馬刺探情報。
瓦剌人天生就是馬背上的戰士,隨便拉一個人出來,都是做斥候的好手。
雖然明軍也積極培養夜不收,但在數量上和瓦剌軍斥候差很多,打探情報自然就落了下風。
先前土木堡大敗,就是因為也先廣撒斥候,將明軍夜不收壓制在很小範圍內,以至于明軍完全沒發現,他們在移營就水的過程中,竟有一支瓦剌大軍環伺在側,最終釀成了土木堡大敗。
當然,按照敵軍斥候數量,也很容易推算出敵軍的規模,石亨綜合各路探馬匯報的情況後,得出了瓦剌已盡起大軍,而且已經離京師不遠。
听說如此,大臣們建議朱祁玉先回宮中等消息,免得有危險。
朱祁玉卻不听,命人收拾了德勝門上的五鳳樓大殿,將其作為臨時的听政和休息場所,勢要第一時間得知有關瓦剌的消息。
在歷史上,朱祁玉並沒有親自上過前線,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大勝給了他信心,或者是薛瑞給他做了榜樣,他才生出了這個念頭。
大約一個時辰後,興安匆匆奔入大殿,對朱祁玉拜道︰「陛下,也先遣使送信來了!」
「竟真的來了!」
朱祁玉霍然起身,匆匆奔出大殿。
城頭上,士兵正在搖動絞盤,用吊籃將李永昌拉上來。
于謙等一眾大臣,站在四周等待。
李永昌被扶下城牆,從懷里掏出兩封書信,快步到朱祁玉面前,躬身道︰
「陛下,也先遣使送來書信,另附太上皇旨意一道,請陛下過目。」
「另附太上皇旨意?也先還真是狂妄的緊!」
朱祁玉冷哼了一聲,先拆開也先書信,一目十行看了起來。
看完後,又拿起朱祁鎮寫的那道簡陋聖旨,讀完後咬牙對眾臣道︰
「也先在信中說,他有意送太上皇回京,但是他有兩個條件,其一是讓朝廷以天子禮儀迎回太上皇,而且還點名讓于尚書和石將軍做迎駕的使臣,否則就不會放人。
太上皇在旨意中,也注明了這兩點,還命朝廷替瓦剌大軍準備一應糧草和錢帛,好禮送瓦剌大軍出關,諸位愛卿覺得如何?」
眾大臣下意識看向于謙,暗想這麼荒唐的要求,于謙肯定不會答應。
哪知,沉默片刻,于謙卻躬身道︰「陛下,微臣願出使虜營,恭迎太上皇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