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前途」這個形容放在克雷頓身上,他感覺自己受之有愧。
而且上一個這麼夸獎他的人把他和另外二十個同樣受到夸獎的小伙子用大船送到羅倫,這些之前從來沒見過海的青年活著回來的人數不到總數的三分之一,克雷頓至今對這位長官還有心理陰影。
克雷頓看了眼貓頭鷹先生的皮鞋,離打開的門頁邊緣間隔不到三厘米。
這個人剛剛在偷听。
但這個地方卻是從他這里借來的,克雷頓沒法指責他。
「您過獎了。」
貓頭鷹先生的鳥臉看不出表情——或者有表情,但不熟悉他的種族的人看不懂。
在黑暗中,他們對視著,算上芭芭拉,一共有三雙眼楮在發光。
「我听說了你們做的事,像你這樣行動果敢的人在哪里都能成事,長老會就需要你這樣的人。」
克雷頓有些尷尬,長老們都沒有這麼說過。
他開始猜測這個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注意到他的情緒,阿克齊話鋒一轉︰「能找到你,蓋利德的運氣真不錯,如果你願意在處理完手頭的事後更多地參與長老會的事務,隨時可以來這里找我要一份工作。還有這位夫人也一樣。」他看向芭芭拉。
在這位貓頭鷹先生和克雷頓說話的時候,克雷頓也注意到一邊的芭芭拉正盯著自己的背後房門目不轉楮,盡管沒有直視里面的景色,但她依舊被血腥味所吸引,哪怕克雷頓並沒有在虎克偵探身上施展會令人出血的方法。
口鼻散發的血腥氣在吸血鬼的感官中也是如此清晰。
「如果我有空的話。」克雷頓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心中有些微妙的觸動。
在他還是個人的時候一直過著枯燥無味的獨身生活,成了社會不容的怪物之後,交際反而變得頻繁了。
這實在是個有趣的現象。
在阿克齊走後,他沒有去招呼福倫丁,而是叫住芭芭拉。
「夫人,您對未來有什麼打算?」他打算把這個問題就在走廊里解決了。
「您是指哪方面?」吸血鬼遲疑地問。
不難看出芭芭拉有一張漂亮的臉,但神經質的舉止和駝背讓人一眼就能把她劃分出上流社會。克雷頓也想不通她為什麼不願意回家,又不肯直接加入長老會,而是冒著死亡的風險做一個「臨時工」。
「那我就直說了,您沒有回家的想法嗎?血液現在也是一種商品,有很多合法的來源,不用冒著生命危險就能獲得。」
克雷頓仍想讓她離開。
吸血鬼的外形和人類差不多,而且也沒有月圓之夜強制變形的忌諱,更不會因為疼痛發狂,理論上只要有充足的血液供應,她幾乎不會在人類社會暴露身份,她有能力延續自己的「正常」。
有這樣的優勢卻一心撲向危險的火焰,這是他無法理解的行為。
「您又要趕我走了是嗎?」芭芭拉敏銳地問,她的臉上顯出悲苦的神情︰「我沒有工作,因此會里想要的情報也提供不了。醫生那里的藥物配給還要我立刻付費,否則就得轉給別的病人,等下一批再來。我的丈夫是個瓦匠,這個年紀卻不比結婚時那會兒勤快,收入一天比一天低,我的兒子十二歲,工作日學校還沒有讀完就因為交不起學費輟學,現在在廠子里幫忙做工。而我只會做做飯掃地,也只能做飯掃地在他們面前,我有什麼可抱怨的,都會被歸結于我的腦子壞了。沒人相信我看到了什麼,听到了什麼。」
她的眼圈漸漸紅了︰「這麼說可能會讓您覺得可笑,但是回家又有什麼用?我還有哪兒能得到快樂?我知道自己該回家,但在外面,我才感到輕松和自由。格羅涅長老許諾了許多報酬,我在這兒工作能掙不少錢。到了春天我也會回去,但在那之前,為了留在這兒,就是叫我殺人我也肯干。」
克雷頓意識到自己沒法說服她,因為她的目的很明確,至少比他明確。
「我只希望你不會後悔。」
他自己倒是後悔提起這件事,現在他更畏懼成家了。
芭芭拉用袖子擦干眼淚︰「我該後悔的已經後悔過了,貝略先生,您不用因為我是個女人而讓著我,因為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話說到這里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克雷頓把左邊腰間的槍解了下來,這是之前沒收的她的槍。既然芭芭拉夫人有戰士的覺悟,他當然也願意成人之美。
「我把這把槍還給你,你要記得在治安署找蓋利德多領些子彈,平時借治安署的場地多練習,不過記得先看治安官手冊的指導,或者請人指導也成,免得因為動作不規範而不小心打穿了誰的腦袋。」
「我記得的。」芭芭拉鄭重地接過手槍。
「盡量把槍貼身藏好,不要把槍交給別人,哪怕那個人是你的隊友。」
克雷頓最後做出了警告。
一個不能保管好武器的人是不能成為戰士的,無論是在哪一個戰場上皆是如此
就在城市的市中心,凌晨兩點才算步入了狂歡的高潮。
在聯歡的別墅里,紳士們的頭發上了蠟,眼中有神,聚在一起于裝飾隔間里高談闊論,但即使高談闊論也被看做他們身份的理所當然。女士的長裙則在腳步進退來往間激起香風,在這溫暖如春的室內帶來一絲柔情和刺激。
那些輸送鯨油和電流的線管埋入牆壁,發出輕微的嗡嗡聲,與樂隊的奏曲交相呼應,令人頭暈目眩。
在當前的舞曲結束後,菲利普向舞伴點頭示意,隨後放下女人的手,回到角落去。
那里有人在等他。
從侍者手里拿了一杯紅酒,他回到討論的群體中去。
這不是放松的環境,在這里所做的一切,包括娛樂在內都是他的工作,他要展現自己的形象。
格羅涅給菲利普的任務是競選市長,因為這是一個臨時的任務,之前並沒有鋪墊,他現在必須參加更多的公眾活動彰顯存在感,並演講自己的政治理念,以此贏得紳士們的選票。
好在他之前在市內就有一份公職,倒也不算從零開始。
至于為什麼選擇在這種富麗堂皇的地方,而不是到廣場上去,這就和本國的選票制度有關了。
一位王國公民持有的選票數量和他的納稅金額息息相關,交的稅越多,越說明他對社會的貢獻大,因而可以獲得額外的選票。
至于那些逃稅的罪犯、找不到工作的平民、流浪漢,他們自然連一張票也沒有。
那些有工作的平民好一點,但人均選票也不足一張,五個人能湊出一張選票就謝天謝地了,如果沒有教區理事會幫忙在選舉時分類統計人群的政治傾向,他們的選票根本就沒法作數。
因此雖然下層群眾因著人數優勢導致手里的票很多,但想要從他們那里拿到票並非易事。
而這里的紳士們往往一個人就能貢獻幾十張、上百張選票,選擇從誰那里開始攻克已然不言而喻了。
然而這麼想的並不只有他一個。
菲利普的眼神撇過另外幾個角落,他看到了另外兩名候選人正在與人交談。
一個是被評為第四順位的德魯,一個是第五的加洛林,他自己是第三,不好不壞的一個數字,這全是因為他有錢。
前兩位有更重要的聚會,所以不在這里。
會里的推測聖杯會打算在這些市長候選人中挑選自己的代言人,那麼嫌疑人基本可以確定只有三個——第二位和第四、第五,因為第一沒必要尋找外援,而他有長老會支持。
在競爭的這段時間里,所有候選人都會在教會的住持下接受賜福,避免被精神控制,或者被異種寄生。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為聖杯會做事,他一定是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
菲利普注意到,加洛林•庫列斯今天看起來非常的沉穩,隱隱露出自信的神情,不像是之前那樣暴躁。
菲利普記得在《薩莎晨報》上的私人點評把他點評為第五位,被冠以「無望者」的稱號之後,他可是大發雷霆,減少了很多公眾場合的露面。
而由克雷頓•貝略提供的情報中聲稱,加洛林的弟弟法斯拉格正是死于聖杯會的手里,但今天加洛林是如此志得意滿,就像死掉的弟弟變成了等重的黃金一樣,實在令人費解。
菲利普決定回去做一個匯報。
現在他們所在的舞會是由一位教區干事舉辦的,主題是針對薩沙市周邊地區的商業性開發進行私下交流,磋商出讓所有人都滿意的辦法。
而他來的目的正是為了想辦法反對這一點。
因為這是長老會不允許發生的事。
薩沙市周圍的鄉村多的是耕地,並且大都掌握在城市人的手里,但如果在場的人一致同意佔用農業用地去建立工廠,或拿去種不可食用的經濟作物,那麼就得更多地從外地進口糧食填補不足,本地糧食市場勢必要掀起駭浪,提升糧食價格,而失去了耕地的農民也要進城和市民搶工作。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