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承一的眼楮很尖,僅憑背影,便已經認出了來人身份。
「呂叔?」
呂蒼龍放下酒杯,方正的大臉上顯出幾分錯愕,很快便堆起笑容,很親切地招招手,喚他過來,重重拍了拍尹承一的肩膀,「幼,這不是承一嘛?我剛剛還和老板說起你呢。怎麼樣?如果我沒記錯,現在是念高三吧?現在你們的高考……誒呀……真是趕上好時候,教育改革真的成功了。像呂叔那個年代,考大學可比現在卷的多,那可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嘍……」
「對了,班上有沒有喜歡的女同學啊?」
「哪有這個功夫……」回想起自己那點兩句話可以概括完的感情史,尹承一唯有連連苦笑。
「誒呀呀,青春年華可是一個人最寶貴的東西,等你進入社會,再想體會到沒有物質的愛情,就很困難了。」呂蒼龍一副過來人的模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重重頓在吧台上,似醉非醉,「趁著你還年輕,找個機會,好好去體驗一下愛情的甜美吧。真的,千萬別錯過……」
看見吧台上摞成一座高塔的玻璃杯,尹承一很清楚,這個量還不至于讓他爛醉如泥,但已經有些「不清醒」了。要是再喝下去,恐怕就要前言不搭後語,醉話百出,所謂酒後吐真言便是如此。
這家小酒吧客人不多,但大多是常客、熟客,每天晚上,固定的時間,總會有老酒友來圖這一口。喝著喝著,似乎他們喝的也不單單是酒,而是這里的氣氛,幾個熟面孔坐在各自「選定」的座位上,興致來了,便找幾個經常能見到的聊兩句;興致未到,便獨自喝上兩杯,坐會兒,放空大腦,舒緩一下精神。約莫是將這座小酒吧當成了一個類似安全屋的地方,躲避外面社會上滿天橫飛的壓力。
這位呂叔,當然也是尹承一有印象的熟客之一。他大概知道,似乎是在很久以前,老板對他有過什麼恩惠。不知干什麼發達了後,呂叔一直銘記著這份恩情,為此特地前來捧場,隔三差五的就上店里面來,一出手就點最貴的酒,就著幾片沒什麼味道的干面包,和小烈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往往能在吧台上坐兩三個鐘頭。
言談之間,對老板的態度十分恭敬。
至于他具體是靠什麼發家,現在又干什麼工作,尹承一便不得而知了。
對這種情況,小烈酒早就習以為常,歪了歪頭,示意他不必多言,管自己回房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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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看著他的背影,呂蒼龍莫名露出老父親一樣的笑容,感慨道,「這孩子……在你這兒寄宿多久了?感覺怎麼也有個八九年吧?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記得他只有……大概……」
迷瞪著眼,呂蒼龍隨便比劃一下,笑道,「這麼高?我好像還給過他一個紅包來著。眼楮一眨,他已經變成大小伙子了,而我……也變成這幅尊榮,哈哈哈……時間真是世界上最奇妙,也是最薄情寡義的東西,你說是吧老板。」
「不過,老板你……倒是和之前一樣,沒怎麼變化呢。」
「別怪我多嘴,提醒你一句……我不知道,把這孩子托付給你的人,和你關系有多鐵,但一直這麼下去……總不是個事兒。他年紀還小,家里實在抽不開身,幫著帶兩年倒也還好。現在他都讀高三了,還留在這兒,說實話……對他,對你,對他的父親,都不是好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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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兩根手指輕輕抵住杯子外壁,小烈酒推給他一杯剛剛調好,色澤十分艷麗,彷佛彗星下沉的馬丁尼,又往他的小盤里加了幾個番茄。
「你該收手了。」
他的神色無比平靜,一如往常,好像剛才那句突然冒出的話是其他人說的一樣。
但……
听到這句話的瞬間,呂蒼龍立刻變了臉色,眉頭立起來,方才半醉不醉的神態彷佛從未出現過。
酒吧里總歸還有點人聲,背景音樂放著21世紀上半葉的流行,為兩人間的沉默,配上最好的伴奏。
「賞金獵人,拿錢辦事,看似誰都不得罪,其實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一遍。」小烈酒又開始管自己調配起酒的秘方,敲了兩下杯沿,一邊說道,「如果是十年前,你這樣倒也行得通。那個時候,超能力者大多還在隱藏自己,每個組織明面上就這麼點兒人,資質更是良莠不齊。憑你一個,足夠橫著走了。但是現在……」
「你能打,人家也不是省油的燈。像你現在這樣,今天得罪這個,明天得罪那個,別說鶴連山已經注意到你,那些被你得罪過的團體,能容下一只立場不明的鬼,繼續在他們眼皮底下亂晃嗎?」
「……」
呂蒼龍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桉,因此,他端起調好的馬丁尼,沒有細細品嘗其中滋味,而是像豬八戒吃人參果那般,一飲而盡。
「老板,那你說……我該去哪里?」他笑著撢了撢領結上的灰塵,「你這兒嗎?」
「這店不大,我一個人忙得過來。」小烈酒不動聲色地拒絕道,「還有,你也知道……」
「我不能介入‘人類’的爭端,這是從一開始就定好的。不過,如果你有心,想在後半生安定下來,改過自新,做點好事,我可以把你引薦給鶴連山,看你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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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考慮的,或許,干完這最後一票,我也是時候該退場了,但是在那之前……」呂蒼龍直直盯著小烈酒的眼童,一字一句問道,「向老板你打听個事兒。」
「仕月中學,高三年級,就是承一他們那個年級。我听說也有個的能力者,很高調啊。最近明玉堂那個大新聞,好像就是他弄出來的。出錢的家伙沒有說的很明白,那意思……應該是讓我自己去查。」
「老板,這事兒,你知道多少?」
讓他失望的是,都已經直球到這個地步了,小烈酒的反應依舊很平澹。雙手平穩有力,調配著各種酒精的含量,彷佛一個手術高超的醫生,正在給病人的微觀組織上穿針引線。
但,或許是光影問題,他的影子漸漸攀上牆壁,變得無比巨大,如同一尊嵌在牆中,俯瞰眾生的神像。
「我這里沒有任何可以告訴你的東西。」
對視片刻,好像從這位老恩人眼中讀懂了什麼,呂蒼龍微微一笑,收回了探尋的目光。他清清嗓子,從厚實的錢包中取出一沓錢放在桌上——這無疑相當罕見。在2067年,紙幣還沒有被完全淘汰,但在實際交易中,已然沒什麼人會用了。掃一掃童膜,分分鐘就能電子轉賬。
「既然這樣,老板,我就先走了。記得提醒承一一句。」
「他們學校附近,晚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游蕩,不太對勁……放學之後立刻回來,別在那里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