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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齊嵐的頭七一過, 便听說齊夫人徹底瘋了。

齊家無人, 齊夫人又時常抱著棺材哭哭笑笑,齊嵐下葬的事情就給耽擱了下來。日子一久,靠近靈堂便能聞到那股尸體腐臭的味道。

之前用大量冰塊停靈七日,似乎已經是極限。

殷牧悠又到了齊家, 朝著齊夫人一拜︰「若您不忍,便讓我主持齊嵐的下葬吧。」

齊夫人听到這句話後,身體忍不住一僵。

她的臉上卻露出痴傻的笑容,嘴里念叨著齊嵐的名字。

褚將油紙傘打在了他的頭頂︰「郎主,別勸了, 夫人已經瘋了。」

殷牧悠卻一動不動, 甚至連褚的話也沒回︰「齊夫人, 讓齊嵐入土為安吧。」

這話旁人也勸了不下十遍, 卻不如殷牧悠這一聲頂用。

靈堂的大門緩緩打開, 齊夫人一身白衣素縞, 白幡隨風飄揚, 吹動著喪服的下擺︰「嵐兒在溫莊的那幾日過得如何?」

細雨紛飛, 輕易的打濕了眼眸。

殷牧悠一步步朝她走去︰「齊嵐知曉了真相,卻從未怪你一個字。」

齊夫人的眼淚落下︰「這幾日我總在做著噩夢,有長得牛頭馬面的人, 在我面前大聲喊,那聲音尖銳刺耳。」

「喊的什麼?」

「喊的……母債子償,母債……子償。」齊夫人重復的念叨著這個詞,「可還債的為何是嵐兒呢?」

殷牧悠想起了容緹, 七日之中,是可以招魂的。

然而失卻了身體,這樣的招魂只會喚來神志全失的齊嵐。

他絕不想這樣。

殷牧悠取出了一段香,交給了齊夫人︰「我有一法子,可使夫人在夢中見到齊嵐,只此一段,用與不用,全在夫人。」

齊夫人睜大了眼,顫抖似的將其接過。

她死死的把那段香抓在懷里,身體微顫︰「多謝……就勞煩你,幫我主持嵐兒下葬的事。」

「定不負囑托。」

齊夫人失魂落魄的離開了。

四周依舊下著細雨,池塘的柳絲隨風飄搖,幾張冥紙也灑落至里面,生出許多腐敗之色來。

「郎主,那東西真的管用?」

「只能試一試。」殷牧悠頭疼扶額,便吩咐褚幫他準備些東西。

褚深深凝視著殷牧悠,忽然朝他說︰「郎主真是心善。」

殷牧悠微怔,不由朝他望去。

「堯寒如此,我亦是如此,明明都可以不用管,郎主卻偏生要憑一己之力,將我們護下。」

這世道如此,凍死餓殍,朱顏腐骨,善無好報,哪里有什麼公平?

殷牧悠曾說,他來做堯寒的公平。

褚知道,郎主一開始想護下的人不過只是堯寒罷了。

他忽然間很嫉妒,明明以往從未有過的情感,只求待在殷牧悠的身邊變好。而如今卻全都爆發了出來,心里的嫉妒化為殺機,一發不可收拾。

可齊嵐的事情後,他心里的殺意卻沒了。

「郎主,你累嗎?」

「累。」殷牧悠的笑容落寞,「我可能護不了你太久,驅使凶獸,便代表著厄運纏身。」

褚的嘴里泛起苦澀的滋味︰「那便別護著了,我一個人可以。」

殷牧悠笑得溫柔,似乎早已知曉他會這麼說。

「往後,盼你能夠安好。」

殷牧悠轉身離開了此處,細雨之中,褚手中的傘倒在一旁。他朝前大喊了一聲︰「郎主!」

殷牧悠腳步一頓,回眸時,便見褚朝他跪下,面色沉重的伏跪在地。

「這一拜,多謝郎主收留之恩。」

「這一拜,多謝郎主救我性命。」

地上全是泥水,他卻毫不在意。

褚的聲音顫抖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這一拜,是我有幸能心悅郎主,郎主卻絲毫沒有嫌棄之情。」

雨水淋濕在他身上,殷牧悠一句話也沒說。

他轉過頭去,一只手拿起了傘,舉在自己頭頂。雨水頓時被油紙傘給阻隔,淅淅瀝瀝的聲音拍打在傘頂。

方才沒有接受,現在卻接受了。

「褚,起來罷。」

夜晚時分,殷牧悠在齊夫人房門外開壇做法。

三兩清酒,一疊符紙,蠟燭少許,便簡單的搭建了起來。

屋內的香已經點燃,齊夫人陷入了長長的沉睡之中。

她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到了齊嵐少時,她的長子齊嵐鐘靈毓秀,誰人見了都要夸贊幾句。

齊嵐不喜家中傳下的推演之術,唯獨對劍術十分熱愛。

為此,齊夫人不知打過他多少次。

「說了那是齊家在王都的立命之本,你就是不學!」

小小的齊嵐揚起了頭︰「母親,為何要推演這些?旁人的命,我們管不著;而我自己的命,便由這手里的劍來做主。」

「什麼奇奇怪怪的,誰教你的!?」

齊嵐癟著嘴︰「是听師父說的,世外之境有劍修,能憑手中之劍肆意天地。」

齊夫人拿起了荊條嚇唬他︰「整日听這些有的沒的,今日的書可背了?」

齊嵐連忙站直,把書一句不差的背給了齊夫人听。

「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向使民……」

「怎麼不繼續背下去了?」

齊嵐低下了頭︰「只是覺得,我也和書里寫的一樣。齊家的推演之術是折壽命的……我不懼死,奈何以死懼之。」

齊夫人心口一跳︰「說什麼傻話!」

自己都喝下了絕育藥,夫君已死,她又派人殺了那賤種,嵐兒才不會有事!

齊嵐卻不言語。

齊夫人嘆了口氣,將手里的荊條丟掉︰「今日不背書,也不練武了。」

「那做什麼?」

「娘陪著你,想怎麼玩兒都可以。」

年幼的齊嵐朝她露出一個笑容︰「不了,我得走了,再不去師父要發火了。」

「嵐兒……」

「娘,你別總這麼嘮叨。我真的要走了……」

夢里萬花凋零,草木枯榮僅在一瞬之間。

夢外殷牧悠手中的幾張符紙全數毀滅,靈氣全無的被風吹到了地上。

夢散,茶涼,人也該醒了。

翌日,齊夫人病得精神恍惚,跟在棺材旁走著。而褚作為齊嵐的弟弟,在一旁扶棺而行。

路上響徹著哀鳴的挽歌,冥紙撒了一地。

那地方是風水師早早的看好了,說是背靠福地,風水極佳。

當棺木下葬時,齊夫人神情恍惚的朝那邊看去。他們重重的為他蓋上了土,齊夫人卻只是呆愣的看著,一個字也喊不出來。

堯寒看到那墓穴里的東西,不由好奇的問︰「那是什麼?」

「陪葬品。」

「真奇怪,不嫌擠得慌嗎?」

殷牧悠笑了起來︰「我位居亭侯,死的時候,也是要這些玉石兵器陪葬的。」

堯寒的耳朵抖動了兩下,深深的凝視著他的臉︰「不要。」

「嗯?」

「太擠了,有我陪你,再加上那些東西,怎麼睡得下?」

殷牧悠無奈極了︰「不是睡……」

不過後來一想,他也不想解釋了。

算了,就讓他誤會著吧。

等齊嵐下葬後,王都底下暗潮涌動,顧遙也牽扯其中。

殷牧悠才終于知道,自己會給身旁的人帶來厄運是什麼滋味。他收拾了行裝,留下了書信,連夜離開了顧家。

現在才走,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顧遙的福運,大約是被他影響了。

殷牧悠在王都買下了一方庭院,屋子不大,正好適合他們所有人住下。

齊夫人得知了這個消息後,隔三差五的送東西來,弄得周圍的鄰居看他的表情都不對勁了。

在外面,殷牧悠是嚴禁白禹變成白虎的樣子的,之前有一次擺攤算卦時,那地痞流氓竟不給錢,白禹瞬間恢復了白虎的模樣。

那時正在市集,人正多的時候,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等回過神來後,才有人大喊了一聲︰「白虎瑞獸啊!」

于是,市集所有人都朝著他跪拜了起來,而白禹一身氣勢凜凜,還求著表揚似的仰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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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牧悠頭疼無比,之後的生意也起來了,卻是一卦難求,找他的全是些達官貴人。

隱居的計劃也泡湯了,到哪兒都受人矚目。

殷牧悠借著算卦的名義四處奔走,以那些人的聲勢,這才挽救回了顧家。

這件事情總算是了了,殷牧悠舒展了一口氣。

今日天氣極好,朝暾從厚重的雲層之中升起,灑下大片的金黃。

院子里的薔薇開了,密密麻麻的纏繞在竹竿上,開得尤為繁茂,朵朵嬌艷。

殷牧悠在院子里睡著了,恍惚間又被舌忝了一口。

他這段時間本就淺眠,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堯寒,別又乘著別人睡著偷親。」

堯寒有些委屈︰「那是你這段時間都不讓我親親。」

殷牧悠睜開了眼︰「你倒先控訴起我來了?」

他想起了蘇衍,那個家伙便很擅長裝弱,引得別人心軟。

偏生,他就是看不得。

他勾了勾手指︰「過來。」

堯寒主動湊近,殷牧悠便摟著他而吻了上去。他閉上了眼,一點點的加深了這個吻。不似堯寒平時光舌忝舌忝這麼簡單,而是真正的唇齒相交。

堯寒很聰明,一學便會。

他不斷的深入,甚至摟住了殷牧悠的腰,不讓他等會兒後悔掙扎。

堯寒越來越上癮,怎麼親吻都不夠。似乎以這種方式,他就能在對方身上留下自己的氣味,從而對那些人宣誓自己的主權。

許久之後,堯寒才放開了殷牧悠。

殷牧悠大口大口的喘息了起來,覺得自己是拿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教什麼教!

嘴唇都腫起來了,隱隱有些發疼。

殷牧悠不悅的說︰「我是肉啊?咬住就不松口了?」

「你比肉好吃。」

殷牧悠︰「……」

堯寒機靈的意識到了他在生氣,便喵喵的撒著嬌,嗲里嗲氣的沒完︰「肉和你我肯定選你!」

殷牧悠可一點兒都沒覺著高興了,呵呵的笑了兩聲。

「那肉減半。」

堯寒︰「……」

似乎為了表達決心,他忍痛割愛,苦大仇深的點了下頭。

這模樣還真逗笑了殷牧悠,這傻貓。

「做錯事、要東西,就知道嗲里嗲氣的,平時怎麼見你對別人這麼凶?」

堯寒皺眉︰「他們不干我的事。」

「那我就干你的事?」

「你哪兒哪兒都是我的,旁人踫不得、模不得、也欺負不得。」堯寒如獸形一般的露出獠牙,「誰欺負你,我就咬死他。」

殷牧悠敲了下他的腦袋︰「誰會欺負我?」

堯寒喵了一聲。

「別試圖混過去,不久你欺負我?還偷親,嗯?」

堯寒又喵了幾聲,他以前還主動要他親親,現在用完了貓,轉眼就不認賬了。

殷牧悠真拿他沒辦法,耍賴的樣子,他竟然覺得賊幾把可愛。

咳。

正當此時,褚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手里又拿了許多布料藥材,殷牧悠只淡淡看了一眼,便道︰「又是齊夫人送來的?」

「郎主……這些要如何處理?」褚有些為難。

「名貴的布料退回去,藥材……便留下吧。」

這可是殷牧悠第一次接受,褚眼神一亮,朝著他笑道︰「那我這就去!」

「褚,你等等。」

褚疑惑的轉過頭來,殷牧悠這才說道︰「幫我跟齊夫人說,僅此一次,以後不要再送了。」

「郎主這段時間明明喝著藥,有現成的為何不要?」

殷牧悠露出一個笑容︰「我的身體之前就病弱,只是舊病復發罷了,很快就會好起來。再說了,這東西收得多了,就會和旁人產生聯系。」

褚還是不懂。

殷牧悠卻道︰「我啊,不想和那麼多人產生聯系。」

一時間,褚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

郎主和之前認識的人關系全斷了,唯獨留下幾只妖獸陪在他的身邊。

除了他們,便唯有自己了。

一時之間,褚心緒復雜極了。

他長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朝殷牧悠一拜,徑直的朝外面走去了。

這個時間趕上去應該還來得及,齊家的人應當沒走遠。

院內清風吹拂,轉眼已是八月末。

再過不久,這里便會被秋意席染,處處都渡上金黃。

就不知道,能不能在這個地方住那麼久了。

殷牧悠的話少了,堯寒的話卻變多了︰「我們以後肯定不能長時間在一個地方,大禹國那麼大,得多走走,多看看山川萬里。」

殷牧悠靜靜听著,忽而倦意又席卷了上來。

堯寒的話還縈繞在耳邊,他覺得異常的溫暖充實,只要他在,看著他一切安好,一切的一切都無所畏懼。

殷牧悠終于睡著,堯寒湊了過去,笑得無比幸福,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個吻。

「最後,我們一定要回到溫莊,重建那個竹屋。」

他不知道殷牧悠有沒有听到,但這句話,卻要清清楚楚的傳達到。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這一整段,出自《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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