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袁譚前往青州鄭玄處求學,曹昂與袁譚亦數年未見。
天波易謝,寸暑難留,二人之間的差距,隨著時間的挪移,並未縮短,反而變得越來越大。這些年來,袁譚身上仍舊只有「袁紹之子」的標簽,而曹昂已經成為影響天下局勢的幾人。所以這相互間的關系,終究是有些疏遠。
或者說是袁譚單方面的疏遠。
袁譚素來好強,雖然不會妒忌曹昂,可卻很難平常心對待這種變化,只得將其擱置不聞。
這兩年曹昂每年都會寫十多封信給袁譚,但袁譚的回信,卻並不多。
不過二人畢竟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極深,淳于瑞送信給袁譚時,他正在城外軍營,听到曹昂入鄴城的消息,他來不及交代,一人上馬,便飛奔入城。
到了盧府,袁譚快步進來,正好在院中遇到曹昂。
袁譚想上前,卻忽然又有些猶豫。
而這時曹昂卻是直接上前,一把將袁譚給抱住。
「譚子,想煞我也!」
袁譚此時心也放平和,狠狠地與曹昂抱在一起。
二人分開,曹昂給了袁譚一拳,高興地說道︰「譚子,數年不見,我都以為你要把我忘了,今年我給你寫了三封信,你都未回我,可是不夠意思!」
袁譚較之從前,成熟了許多,亦沉穩了許多。
「昂哥,好久不見!」
「你這著實跟從前不一樣了,都學會客氣了!」
曹昂引著袁譚到了盧府的大堂,然後摒退了身邊的從人。
這時袁譚便問道︰「昂哥來鄴城,可是為了盧公的事?」
提到盧植,曹昂也嘆了口氣道︰「盧師于我,恩重如山,這個時候,我如何能不在盧師身邊?」
「昂哥還是跟從前一般,心懷赤子!」
若是從前的袁譚,對于現在的曹昂,或許會心生妒忌,可是現在,他對于曹昂,只有敬佩。
「什麼赤子啊,官場老油條,每天都是專營與算計,哪還有多少坦蕩啊!」
曹昂嘆罷,便又言道︰「不說我了,你在冀州如何?」
听到曹昂的問話,袁譚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跟曹昂這個好友傾訴,但到最後,又不知該如何張口。
「阿父讓我做了一部軍司馬,也算實現了帶兵的夢想,至于其他,不提也罷!」
曹昂能看得出來,袁譚的日子過得並不舒心。從前的袁譚,是如此的驕傲,如此的自信,可現在的袁譚,宛如風刀霜劍侵襲後的松柏,雖然仍舊挺立,卻能看出滿身傷痕。
「還是過繼之事鬧的?」
袁譚不發一言,最後還是點點頭。
「塵埃落定了?」
袁譚有些失落地說道︰「也差不多了。本來這事還有得爭議,自公孫瓚與阿父為敵,冀州諸城多畔父從瓚,這事也就基本上沒有什麼懸念了。」
曹昂瞬間脾氣就來了。
「欺負人到這個份上了?」
曹昂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仍舊是耐著性子問道︰「這事都有誰支持,誰反對?」
「逄紀是最早提出過繼的,張導、審配、沮授、栗攀、崔巨業、陰夔都支持,田豐也不反對。反對的人則是辛評、郭圖、荀諶三人。」
基本上就是冀州人支持,潁川人反對。
至于為什麼是逄紀提出的,曹昂也看得明白。逄紀是南陽人,表明上看沒有利益牽扯。若是冀州本地人來提,袁紹怕是要多疑了。
不過私底下逄紀和冀州人士肯定達成了一些約定。
「那淳于將軍呢?」
「淳于將軍不表態。」
淳于瓊是潁川人,他不支持袁譚,倒是讓曹昂有些吃驚。
「許攸呢?」
「許攸亦不表態。」
「那春卿和元才(高干字)呢?」
「他二人或許是支持我的吧!」
袁春卿和高干是小字輩,話語權沒那麼重,雖然身份特殊,可是在繼承人擁立這種大事上,根本插不上嘴。
听到袁譚這麼說,曹昂算是看明白,不表態其實也就是支持了。
現在冀州危急,冀州士大夫裹挾了所有人,用冀州的安危來逼迫袁紹。除了大部分的潁川人士,其他人都願意用犧牲袁譚一人,來保住冀州。
尤其是中立人士,畢竟不管是袁譚還是袁尚繼位,他們都沒法獲取最大的那塊勝利果實。
「你是怎麼想的?」
袁譚沉默不語。
「放棄了!」
「昂哥,我沒有放棄,只是為了父親和冀州,我不得不退讓。父親允諾我,只是名義上的過繼,以安冀州士人之心,並不意味著剝奪了我的繼承權。等到父親控制了冀州的局勢,他會補償我的。」
「幼稚!」
曹昂憤怒地打斷了袁譚。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知道過繼意味著什麼嗎?外姑不再是你的母親,葳蕤不再是你的嫡妹。
你若是過繼給袁太僕,就不再是外舅的兒子了,你憑什麼繼承外舅的位置。」
曹昂的話格外扎心,真實而凜冽。
袁譚也是心中一痛,不由得大聲回道︰「我能怎麼辦?我難道不知道這些嗎?可是我盡力了,仍無可挽回。」
「你盡力了嗎?」
曹昂瞪著袁譚,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譚子,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你若是盡力了,為什麼不找我尋求幫助,我難道不是你的朋友嗎?
你到底在意些什麼?難道還有什麼比身份更重要的。就像當年我要娶葳蕤,我們二人差距何其大,如果我也只是說我盡力了,我又如何能娶到葳蕤。
有些事情,必須拼命,寧死不退。」
袁譚剛開始還滿是積憤,最後亦不得不有些哀傷地說道︰「我無顏去求人!」
曹昂能理解,畢竟兒時心比天高,到了長大以後,卻命比紙薄,這種反差甚至可能會擊垮一個人。
曹昂起身來到袁譚面前,向袁譚伸出一只手來。
「譚子,我來幫你!不僅僅是為了咱們的友誼,也是為了葳蕤。」
袁譚看著曹昂,眼眶微紅。對于他來說,曹昂這只手是彌足珍貴的,或許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真正看清身邊的朋友,還有他自己。
袁譚接過曹昂的手,重重地說道︰「昂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