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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九)

他說得自然,明珠卻震驚地看著他,好像听見的話是天方夜譚般稀奇。

朱胤下榻接過乳娘手中的孩子,逗弄了一番,見她許久不語,便笑著問道︰「不信?」

春光明媚,透過敞開的窗穿照進來,滿室的雕梁畫棟皆瓖上了亮麗的光輝,朱胤抱著孩子笑意綿綿,猶如重彩環繞,朝霞流雲間,翩然若仙。悌

讓人不禁/看得痴了。

明珠點點頭,只覺不妥,又搖搖頭。

朱胤卻一直在笑,她臉上掛不住,最後索性哼了一聲,訕訕地翻過身去,盯著窗外的花木盆栽怔怔出神。

細想起來,這段時間他呆在永壽宮里的時間特別多,難道只是因為想看孩子?可往更深一步想,明珠又是不願的,若是他愛,怎麼會舍不得一個皇後寶座,連騙騙她都不肯,又怎麼會老是護著他的清闌表妹而一點不顧她的感受?若是不愛,自作多情最傷人,到頭來丟了臉面還丟人。

幾場春雨過後,院子里的殘花凋盡,樹上蟬聲漸起,轉眼已是夏初。

西蜀來的信抵達永壽宮時,皇長子已經按著安親王找來的那位異士的秘方服過十天的藥了,明珠一邊看信,一邊盯著窗外的動靜,小嬋正在殿外的樹下扇著爐子煎藥,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額頭上往下掉,這些藥都是安親王拿進宮的,御醫查驗過每一種藥材的藥性,確定無恙後才送到永壽宮來,每天由明珠親自監督,十碗水熬成一碗,服用前滴如三滴至陰的處子之血,早晚兩次,不出月余便可恢復清明。諛

紫燕飛在信上說蜀山之巔長有一種千年靈芝,百年才長出一株,被顏慕笛派去的人找到了一直守著,待到秋後采了它,給皇長子服下包治百病。

難得老和她橫看豎看不對眼的顏慕笛這次積極地幫她的兒子尋藥,不過紫燕飛他們的這番好意,終究是遲了一步。

這段日子服藥下來,孩子眼珠上的灰色似乎漸漸淡了些。

明珠慶幸之余,甚至還親自送了重禮去坤寧宮謝過李清闌,兩人一向不和,明珠倒是萬萬沒有想到李清闌會答應獻血,畢竟她若執意不願,依著朱胤對她的袒護,必然不會拿刀架著她的脖子威脅!

李清闌並不領情,直接讓她吃了個閉門羹,到最後只讓婢女紫菱露面轉達了一句,明珠當時滿臉訕訕,也沒逐字細听,只記得大致意思是︰她獻血救的不是明珠的孩子,而是救的朱胤的孩子。

她這輩子也沒做過這種熱臉貼冷,還必須忍著的事兒!

回去的時候,消了氣,明珠才暗暗想道︰也許李清闌是真正愛著朱胤的吧?

「娘娘,藥煎好了!」

小嬋的話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明珠打開上鎖的桌上小櫃子取出瓷瓶,只听見三聲低不可聞的滴答,濃黑的藥汁上漾過三圈漣漪,明珠蓋好瓷瓶又重新鎖回小櫃子內,謹慎地將鑰匙放入袖中。

做這些事時,明珠始終板著臉,神情冷峻而凝重,不敢有一絲差錯︰「拿過去給乳娘,喂皇長子喝下。」

喂完藥,乳娘將孩子重新放回搖籃哄睡,見狀明珠這才跨下肩,算是松了一口氣。

明珠這才讓人備好文房四寶,提筆給紫燕飛回信,不過一會兒工夫,天空中烏雲密布,屋內很快悶熱得像蒸籠,小嬋一邊打扇,一邊擦拭著明珠汗津津的額頭,她自己則索性擼起袖子露出白藕一樣的兩條女敕臂揮筆如疾,少頃就連搖籃里的皇長子也躁動不安起來,一直哭個不停。

明珠怕悶壞了孩子,遂忙吩咐乳娘抱著孩子到殿外去轉悠幾圈。

剛到門口,一道驚雷忽然劈下,乳娘嚇得尖叫,一癱坐在了地上。

明珠胸口噗咚一下,差點兒連心髒也跟著落地,扔了筆跑出來,只見乳娘指著白玉地磚上的襁褓,花容失色,尖叫一聲比一聲淒厲!

而襁褓內早已沒有了哭聲,明珠一腳踹翻乳娘,回頭看向襁褓卻像灌了鉛水不敢挪近一步,小嬋機靈地趕緊上前抱起襁褓,卻在低眼查看的一瞬驟然面色慘白,手指放在小小的鼻翼下一探,身子抖如篩糠︰「娘娘,皇長子他……」

殿外雷鳴陣陣,屋瓦上很快傳來 里啪啦的敲打聲,一撥急過一撥,那麼多嘈雜中明珠依然能分辨出自己顫抖的低音︰「他怎麼了?」

小嬋硬著頭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他……沒氣兒了……」

話音未落,明珠腳下打了趔趄,陡然眼前一黑,硬生生倒在地上。

醒來時天色已黑,外面仍在下著傾盆大雨,她呆呆听著雨聲,眼角濕意泛濫,天若有情天亦老,若沒有這場雨,她也不會要把一生的眼淚流盡。

床邊傳來一聲淺淺的嘆息︰「明珠,不要這樣憋著,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出來。」

她不禁側頭,冷冷看著那張疲倦的俊臉,往日明澈的鳳眸漲紅血絲,眼窩下有淡淡的青色,她的孩子死了,他怎麼還能如此冷靜?

「那個賤人呢?她摔死了我的孩子,她在哪兒?」

整個人好似回了魂,她猛地翻身坐起,在大殿內搜尋了幾番也沒有看

到乳娘的身影,朱胤將她的腦子扳回來看著自己,眼神內覆滿哀慟︰「乳娘暫時被關起來了。」

「為什麼還不處死她?!」

明珠不能理解地推開他,怒不可遏地光著腳丫就往外殿跑,卻被殿門口的侍衛攔下來。

她反身沖著朱胤聲嘶力竭,目光如刃︰「為什麼?!為什麼孩子死了,你一點也不傷心——」

「娘娘,您不能這麼說皇上!」

小五子連忙跳出來為朱胤辯解,天地良心,他主子一听到永壽宮的公公來報,直接淋著雨趕過來的,還守著她到深夜呢,怎麼一醒來就翻臉不認人了!

「我偏要說,由得你一個奴才教訓我!」

「娘娘怎麼不講理啊!」小五子氣不過,卻被朱胤攔下,反叫掌嘴。

朱胤走過去,疼惜的目光落在她赤/果的腳丫上,腳背舊疤剛痊愈,心里卻添了一道更深的傷口,她的痛徹心扉,他怎麼不明白?

「不是她,孩子七竅流血,是中毒而亡。」

腦中一片嗡聲,明珠搖搖頭,嘴里不停地反復著︰「不可能!」宮闈深沉,她就是怕被人暗算,每個步驟都用明家信得過的人手加以防範,怎麼可能出錯?怎麼會被下毒?

她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袖,沉痛的明眸里燃起兩簇怒火︰「是誰?是誰毒死了我的孩子?」

她這團火不僅要燒死別人,還會燒死自己。

朱胤目光一閃,避開了她的視線︰「大理寺正在徹查。」

「是她對不對?」

明珠忽然冷笑起來,像淬了毒的雪刃,看得人心驚膽戰,「除了她,又有誰這麼想我的孩子死?除了她,誰有機會下手?」

轉眼間,她松開了朱胤,回身取出小櫃子里的那個瓷瓶,遞到他面前︰「把御醫叫來啊,我要驗這個!」

正在自己掌嘴的小五子被朱胤的目光一掃,心中一動,趕緊上前接過瓷瓶,二話不說地就跑出殿外吩咐人去傳喚御醫。

良久,她輕輕說了一句︰「我要看孩子。」

小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朱胤,見朱胤不動聲色地搖頭,只得埋首裝作沒听見一樣。

殿內的每個人皆是如此。

明珠掃了一遍殿內不敢動彈的宮人,目光最後落在朱胤身上,徹悟地點頭,又搖搖頭,哽咽道︰「為什麼連最後一面,你都不肯?孩子是我的!」

朱胤接過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按進懷里,若是看到孩子的死相,她只會比現在更痛苦!原本白玉團似的女圭女圭變得烏青發黑,眼角鼻孔都是黑色的血跡,他看到孩子的那一刻,胸內的器官仿若都絞在一起,痛不欲生︰「不要鬧了!以後我們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我不要!」明珠虛月兌地靠在他懷里,卻不敢再松開他,貪婪這此刻溫暖的胸膛,就像是她生命里剩下最後的支撐,「把孩子還給我……」

肯求的哭聲一點點微弱下去。

更深漏重,朱胤看了看夢里依然流淚不止的人,眼眶生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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