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莊銘沒有食言，先是帶著趙芸娘到布莊定制了交領襦裙、半袖立領襖裙各兩套並兩身褶裙，又帶著她上酒樓吃了一頓螃蟹大餐，逛了一回街，直到過了午才慢慢返回到公館。
見小丫頭臉上滿滿的盡是興奮，莊銘笑問︰「今日可高興了吧，是有新衣穿了高興還是吃了螃蟹高興？」
「兩樣都高興，不過……還是有新衣穿更高興！」
看來女孩兒就是女孩兒啊，永遠在穿戴上頭最上心。莊銘暗自一笑，卻听趙芸娘問道︰「大哥，你喜歡我穿襦裙還是襖裙，還是襖子配那褶裙？」
這還用問嗎，你莊哥哥當然喜歡襦裙，從先秦流行至今的東西那還會差？襖裙不過是時新的玩意兒，哪能跟襦裙比，同樣穿身上，女子溫婉明麗的氣質差了一大截，但滿大街的人穿的盡是襖裙褶裙鳳尾裙，虛趕著時髦，你小蘿莉一身不變的襦裙，總是眼饞別個，莊哥哥不給你做上倆身是不成滴……
沉吟了一下，莊銘道︰「往後你在屋中就穿著襦裙，上街穿襖裙，明年夏再給你做倆身衫子、鳳尾裙，搭著穿。」心想明年夏說不定就到海外幫你做了。
小丫頭多伶俐的人兒，一听就知道莊銘喜歡她穿襦裙，便道︰「嗯，往後我在屋里天天穿襦裙，那些襖裙就留著上街時穿……大哥，你適才跟他們說定了是五日後去取麼？」
「呵呵，別急，說是說五日，若是做得不合襯，還得重做呢……」
說著說著，不覺就到了屋前，一見門外站著一人，頭戴四方平定巾，身著圓領大袖衫，不是孫師爺是誰？
暗道孫師爺如何又來了，該不是奉黃知府命，讓他到府衙教書的吧？昨夜里不是已經跟黃有訓說過了麼，如今黃玉郎已盡得其法，正要放手讓他揣摩，自己或三五日過去一趟，觀其進益也就是了，黃有訓也是滿口答應，怎的今日又……一時納悶，也不多想，忙迎上前道︰「孫先生等候多時了吧，快請進屋！」
進屋趙芸娘照例倒了茶，到外頭院子中尋人說話去了，這兩日里給了賞錢，那些個僕婦臉面立時變了，又見莊銘日日都有府衙車馬送迎，這些一等勢利人，豈有不著意奉承的？加之趙芸娘乖巧伶俐，竟有了些人緣，各處串門，均有人笑臉招呼說話，現下大哥與人談正事，呆在屋中不便，她也樂得四下閑逛。
孫師爺一落座，倒也不閑敘，從袖中取出一物，道︰「莊先生看看這個。」莊銘一看，是一方折子，首幅開面上方正中寫著一個「題「字，右首寫著批紅二字，接過來展開一看，卻是接了扣的，七八張紙接在一處，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詫道︰「此是？」
「便是你莊先生的事，看看便知。」孫師爺微笑道。
經他一說，莊銘方才醒悟此便是題本，不禁唬得一跳，老子就這點事，如何寫了密密麻麻七八張紙？當下也不忙問，忙湊近了細看，只見二幅正文寫道︰「浙江寧波府知府黃有訓謹題。今將原發事由照行事理，備細開坐，謹具奏聞……今有一西洋法蘭西國使者莊銘，受彼君之遣，率船萬里來朝，于寧波近海處倏遭風暴，致船毀貨沉，隨員向導無一生還，止有彼使一人為鄉民救助，幸未蒙難……
「……其表文已失，眾多貢物僅余隨身攜帶二件，新奇精美處誠為罕見……彼使仰慕大明風儀，雖蒙大難，朝聖之心彌堅……復感地方民風淳厚，鄉鄰敦睦，謂彼國不及大明萬一也，屢請就學聖賢之道，俟日後歸去播于彼國……今臣已應其所請，囑鴻儒二者授與所學……彼使初至，舉止粗鄙，今受聖賢文章教化，日漸明理，行止亦趨斯文有禮……
「……聖上初登大寶，聖德昭昭，燭照天下，此西洋法蘭西新夷遠渡來朝可見一端，臣為聖上賀……今彼使進京朝聖進貢之心日切，乞臣奏聞，達于御前……此臣具實上奏。伏候敕旨，謹奏。」
他媽的……好不容易看完這篇揚揚灑灑的長文，莊銘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好你個黃有訓，你這不是抬高自己貶低老子麼，你兒子的書還是老子教的，老子還要求你請人來教老子？
老子行止粗鄙？現在才幾天，就彬彬有禮啦？真是閉著眼說瞎話。
雖如此想，也知此不過彰顯他黃大人政績，若沒有這點好處，鬼才會幫著你上奏疏呢。
這等官樣文章，自己睜一眼閉一眼就是了，何況除此之外，黃有訓在這折中也盡力為自己爭取入京面聖事宜，雖然盡有曲折處，但內中意思一望而知。
「莊先生，如何？」孫師爺含笑探詢。
「善！這是孫先生的文筆吧，在下佩服。」莊銘毫不猶豫地贊道。反正自己也改變不了「既成事實」，題奏怎麼寫，還不是他們說了算，倒不如爽快點附議，還能留下個好印象……再說了，自己的目的只是進京見那木匠皇帝，討些賞金，之後便風緊扯呼，這「名譽官司」不打也罷。
至于孫師爺為何將題奏交于他看，不用想都明白，無非讓他記得其中內容，免得在聖上面前說岔了。
老子從遭遇海賤自行上岸到遭遇風暴自行上岸，如今再到遭遇風暴受鄉民救助上岸，這都換了三個版本啦，要不提醒，真還記不住……
「謬贊。既是莊先生認可，在下這就回去請黃大人加蓋府衙印信關防，送至急遞鋪，莊先生便可靜待入京敕旨了。」孫師爺微笑說道。如今他真搞不清面前這位法蘭西使者究竟是不是一根了，黃大人那不足與外人道的內宅尷尬事，他竟追問不止，而此篇文章明明是天花亂墜，他卻毫不含糊的說好……真是看不明白啊。
想著，孫師爺起身拱手道︰「府衙另有公事，告罪了。」莊銘忙送出公館，道︰「日後有事，孫先生就不用親自來此了，但遣人喚一聲，在下自到衙門拜會……孫先生如此身份，黃大人都要敬重幾分，在下如何敢勞先生往返奔忙？」
這西洋人越發上道了，看來吾題奏上寫得不差，「行止漸趨斯文有禮」啊。孫師爺笑而不語，登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