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落葉飄零,落英繽紛,京城的王公貴族們都在積極準備秋季詩會,家族中內部早已開始選拔出類拔萃者,每家都信誓旦旦,準備拿下頭籌,在聖上面前露一回臉。
此次詩會,康正帝在朝會上早已表示屆時會蒞臨,與眾愛卿同樂。在乾清宮,正與禮部大臣商議此事,禮部大臣奏道︰「詩會盛況,聖上與眾文武同樂,可謂」一堆的奉承話下來,皇帝听得不耐煩了,便揮了揮手讓他出去妥善安排。
俄而招錦衣衛指揮使趙全覲見,山呼萬歲,趙全起身奏道︰「此事皆已查明,黃門官以前去庫房領東西的時候總想偷著夾帶一些東西,被庫房太監查出過幾次,因此結怨,臣料此事必是黃門官攜冤報復陷害之舉。」
康正帝點了點頭,趙全又繼續奏道︰「黃門官嘴中含毒一事卻難以查明,請聖上降罪。」
康正帝擺了擺手,心想此人定是某個狼子野心者安插在朕身邊,連朕都猜測不出會是何人,又豈是你能輕易查出的?于是也不責怪,只問道︰「黃門官何時進的宮,其家眷又在何處,你可查明?」
朱元璋派出大量的錦衣衛監視滿朝文武,其實也是出于不得已,他出身卑微,又是建國之初,局勢不穩,自然害怕朝中大臣對他不服,是以以防大臣們會有結黨不軌的行為,才加以監視。但那樣只會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反而更不利于朝局穩定,其弊竟遠遠大于利,朱元璋後來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很快就把錦衣衛的權柄削除,使之如同虛設,只不過後來又被朱棣啟用了。
大華朝立國已二世,康正帝不是朱元璋,也不是朱棣,且他皇位已穩,自是不會去無緣無故派人監視朝中大臣們的一舉一動,是以對下面大臣們的私下行為,也不會了解得很清楚。雖然康正帝不準宮中之人與外臣結交,但也看視得不嚴,是以外臣與宮人結交倒成了司空見慣之事了。就是賈府也和宮中戴公公,夏公公往來甚密。
至于黃門官與範源有結交之事,別說康正帝不知,就是康正帝查出來了,也不會疑心,趙全即使听到風吹草動,卻也不敢向聖上明稟,只是照聖上吩咐去查探此案,當下見聖上問黃門官家眷,便回道︰「黃門官自小進宮,宮中記載的是無親眷,至于其他卻無從查起。」
黃門官既然是有人安排在自己身邊的,自然不會留下線索讓人查到他的來龍去脈,趙全查不出來也早在康正帝意料之中,也不以為意,不置可否的揮了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安插眼線在自己身邊,此舉不可謂不妙,但可惜安插之人不當,竟為私怨而敗露,康正帝不禁搖了搖頭,此後對身邊之人提防更甚。
對于蜂蜜事件,康正帝的旨意是免除所有經手此事之人的職位,宮中經手之人都被趕出了宮去,薛家也因此丟了皇商的差事。
戴權素日收了薛家不少好處,免不了要替薛家說話,便向聖上求情道︰「薛家本是無辜被牽連,念其祖上之功,又兢兢業業為宮中辦差多年,從未有過差池,聖上何不饒過這回?」
康正帝搖頭道︰「在太妃生辰宴席上發生此事,丟盡皇家的臉面,雖是受牽連,亦不可不罰,尤其是那個與黃門官有隙之人,實也是造成此事的罪魁,朕沒砍了他就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雖如此說,但戴權依舊不死心,試著將賈薛二家與範家不合之事稍稍在康正帝面前提了一句,康正帝听了皺了皺眉頭。但轉而又想,朝臣中不合者眾多,賈薛二家與範家不合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況範相何許人也,怎會因此小恨而犯此觸怒自己之大罪,隨即搖了搖頭,反而大聲喝斥起戴權來︰「內臣不得輕言外臣是非,你可忘了?」
這話可就說的重了,戴權嚇了一跳,忙跪下磕頭認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求聖上恕罪,求聖上恕罪!」
在丞相府,範源正與一親信敘話,範源問︰「此事皆已辦妥?」
那親信躬身回道︰「黃門官與庫房太監有隙之事有許多人知道,稍加散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小的卻是置身事外。」
範源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坐了會兒,下人來報︰「馮大人求見。」
馮舒不知蜂蜜案到底是不是範相所為,但外面許多人都認為是範相所為,心里是滿月復疑惑的,如果此事真是範相所為,那可有失慎重了,因小恨而犯大罪,若是被聖上查出,那可不得了。左右思慮之下,始終不得要領,只有來見範相以探虛實。
馮舒進來,見禮畢,便十分隱晦的指出了自己的來意,範源笑了笑道︰「己蒼想是糊涂了,豈不聞漢武帝之時灌夫與田蚡故事?」
馮舒不解,拱手道︰「願聞其詳。」
範源道︰「漢武帝之時田蚡與灌夫不睦,滿朝皆知,後灌夫酒後失言,使酒罵座,戲侮田蚡,為蚡所劾,以不敬罪族誅。灌夫之錯豈致死罪?不過田蚡與灌夫權勢相差過大,田蚡有太後撐腰,漢武帝又對其十分仰仗,灌夫無罪亦為有罪耳!今我與薛家權勢之懸殊,比之田蚡與灌夫更甚,我便學田蚡隨便羅列一個罪名,辦了薛家,聖上也不會怪罪,何至于用此小手段?」
馮舒作恍然大悟狀,嘆道︰「明公見解深遠,己蒼不及遠矣!只不過此事雖不是恩相所為,但只恐有宵小之人會在聖上面前進讒言,恩相不得不防啊!」
範源大笑道︰「老夫立朝堂多年,在聖上面前進讒言之人還少嗎?若是聖上會輕易相信,我豈不是早就腦袋搬家不知多少回了?」
話雖如此說,但範源卻在心里長嘆,我倒想學田蚡,可一來我沒有太後撐腰,二來當今聖上不是漢武帝,如今朝堂更不是漢朝,我若以權壓人,反而落人話柄,倒不如使此小手段來得干脆利落,既可置身事外,又能輕而易舉置薛家于死地,只是不想半路殺出賈寶玉那小子搞破壞,要不然此計萬無一失。
此計雖是範源像丟垃圾那般輕松的隨意一為,但其中虛虛實實,卻是大有奇妙之處。範源故意讓眾人皆以為自己要對付薛家,而且一定是通過戶部使手段,卻不知此舉正好把他置身于事外了。
見識不到者自然只能看到表面,人雲亦雲,所以以至于世人皆以為範源此次要通過戶部對付薛家。而有那見識高人一等之人,如乾王,賈寶玉,康正帝,卻都不認為範源會如此糊涂,要害人之前還弄得盡人皆知,自然反而不會對範源起疑,這卻正是他的月兌身之計。而此事虛虛實實,虛中有實,實中有虛,通過戶部使手段陷害薛家是虛,確實陷害了薛家是實,但因為前面一個虛,反而把後面這個實給掩蓋了,此舉不可謂不深謀遠慮啊!
賈寶玉之前也和薛寶釵說過,範源這次可能不會對薛家使手段,就算使手段也不會通過戶部,看得也算透徹,但在賈寶玉心里,還是認為範源此次不會對付薛家的可能性更大,如果不是寶釵在他心里分量比較重,他也不會如此重視,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先假定了範源此次定會對付薛家,從而來進行布置謀劃的。天可憐見,幸虧被賈寶玉撞破了範源的小陰謀,如若不然,薛家定然玩完,寶釵也難以逃月兌香消玉損的結局,而且範源可以完全置身事外,賈寶玉就是想報仇都難,那時候可哭都沒地方哭去。
範源琢磨了康正帝大半輩子,對他的心思可謂了如指掌,要不然也不會像過家家一樣,來行此看似凶險無比之事。人們常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時候最危險的行為又何嘗不是最安全的行為呢?
此事揭過,聖上只疑那黃門官是由那居心叵測之人安插在自己身邊的,對于忠心耿耿的範丞相,越是有人說他和薛家有仇,他反而越不懷疑。康正帝認為,一來範源如果要對付薛家,定然不會弄得盡人皆知,二來,以範源之權勢,對付靠山已失的薛家輕而易舉,豈會多此一舉?
康正帝、乾王、賈寶玉等自然比常人看得更深遠一些,卻不想他們卻還是盡皆落在了老謀深算的老狐狸範源的算計里。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即使計謀再深遠之人,也有被弄糊弄的時候,如果是個單純的人在這樣一個凶險的朝堂里瞎混,恐怕不出多久,就會精神錯亂的。
當官有風險,入朝需謹慎啊!
綺散齋,賈芸向賈寶玉稟道︰「我已查明,黃門官入宮之前是孤兒。」
賈寶玉自然不信,搖了搖頭想道︰「範源送黃門官入宮之前,自然是把後事都算計到了的,他的身世豈能被人查到?」
雖然賈寶玉通過臥底的手段,撞破範源的陰謀,但自己人微言輕,誰又會信呢,如果自己向皇帝說了,搞不好皇帝還要治自己一個污蔑朝中重臣之罪,那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賈寶玉搖了搖頭,雖然很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次事件是無論如何也牽連不到範源了,心里對範源早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提防,更是暗暗告誡自己,以後自己的一舉一動要加倍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