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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身世

「好了,你先在這里住下吧!等你習慣了這里的冷空氣,我再帶你到塔頂去感受一下瞳水潭的風光。」她推開一扇門,一邊往里一邊說。「我的蟓塔位置與別的城堡相比,位置並不算上乖,離得瞳水潭太遠。但卻有絕佳的觀景位置,如果你的父親允許我的塔再向下搭十層,我就有一個辦法直接從瞳水潭里汲水……」

「我的父親?」永夜停住腳步,呆呆地問。

誰都知道他是個沒有父親的野種,所以父親這兩個字一直是個避諱,從未有人與他提起過。

而這個女人用聊天的口吻隨隨便便提起這個字眼,讓他憤慨,但更多的是驚訝和好奇。

她坐了下來,有些驚訝地回應到︰「怎麼,你對你的父親一無所知?」

「你知道我的父親?」他呆澀地問。這個問題比自離開顏民區後的任何一件新鮮事都刺激,讓他腦海里一片空白。

「等等。我猜想看不見讓你的感覺遲鈍。」蟓毒夫人溫柔地說。

她掀開了放在旁邊桌子上的一個精致的霜水盆,幽幽的藍光立刻從里面噴涌了出來,照亮了整個房間。

她說︰「我平時不點霜水燈,但今天你是我的貴客,可以為你破例一次。」

藍光只照亮了房間里的一小片區域,並把蟓毒夫人的臉照得鬼氣森森的,但永夜並沒有心情去觀察這一切,他只是呆呆地重復著問︰「你知道我的父親?」

「你在死亡農場殺尸人的時候,我就看起來了,剛才在鼠堡里只是證實了我的猜測而已,你的父親是漆神殿的執杖祭司,你真的一無所知?」她反問。

執杖祭司,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呼風喚雨的神力,每年在祭壇上用儀杖直接與漆神對話的最高祭司?就算是漆色貴族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顏民們也只能听說過這位人物而已。

怎麼可能?永夜注視眼前這個女人的臉,她那如石雕出來的五官反射著陰沉沉的藍光,不帶任何表情,只是嘴角抿著一縷憐憫。

「這點憐憫,是給我的嗎?」永夜在心里地問著自己。

「伸出手來,可憐的孩子。」她輕聲說,握著永夜柔順伸出來的手臂,看著他的手肘關節處,「看看這個痕跡,這是一個印記。只有執杖祭司有這個習慣,每一個孩子出生時,在右手手臂上烙下印記……」

永夜抽回手臂,把眼楮湊近,怎麼也看不出有什麼痕跡。但當他用手指在上面撫模,能明顯地感覺到皮膚有塊很淺的凹處,隱約是一個圖案。

天氣太熱時,這里的皮膚會經常又紅又癢,那都是汗漬的,他從未在意過。

蟓毒夫人不知從何處用手沾了一點墨汁樣的東西,小心地涂他的手肘痕跡上面,然後她張開手掌,扣在了上面。

許久,她伸起手掌,示意永夜看上面的黑色墨印。

那是一顆樹的形態,樹干如蛇般扭曲,樹枝密密縱橫交錯。

「幕漆樹的標識,你明白了吧!執杖祭司是漆神的化身,而漆樹是漆神在世上撒播的種子。執杖祭司的孩子一出生烙上印記,取的是同義。」蟓毒夫人告訴他。「印記是用儀杖沾瞳水印下的,永遠無法抹去。」

無數個問題隨之涌進永夜的腦海,它們在他腦海里急哄哄地吵鬧著,致使他啞口無言。

在這以前,他以為自己只是無數卑賤的顏民當中的一員,然後他被蛇目一言擺月兌了顏民的身份成為了鼠堡的學徒,而如今,竟然高高飛上了執杖祭司親生子的地位。

對這種無法估量的變化,他是否該狂喜至極?

然而縱使只是個不足十六歲的男孩,永夜卻有著超越年齡的慎密和鎮靜。在狂喜冒頭之前,幾個問題即刻搶先而來了。

按常理說,任何一位祭司的血親都是地位高高在上的,執杖祭司的生子,地位應在貴族之上。

蟓毒夫人在鼠堡就看了他的手臂,已知他的身份,但她並沒有對他表示出一絲敬意。

如果他有著如此顯貴的身份,為什麼被扔進了顏民區,于一個偶然的機會才得到擺月兌?

在這些問題得到解答之前,永夜知道他不可以露出喜悅。

蟓毒夫人很快解開了他的疑惑,她說︰

「執杖祭司有一千零三個生子,全是男孩。這些生子當中,除了未成年的外,有的已成為了祭司,有的已與巨蟾家庭聯姻,成為了貴族;有的在瞳水潭守靈;也有的被派往盲眼沙漠當兵去了……貴賤有別,全因個人的資質和能力來決定。

執杖祭司公平地對待自己的骨肉。

只有你有些特別,你被扔入了被漆神詛咒的顏民區。」

停了一會兒後,她又意味深長地說︰「永夜,你是一個執杖祭司的棄兒。我猜想這與你的母親有關。執杖祭司在旭日塔里有幾百個植姬,你的母親一定很特別。」

「植姬?」他重復著這個陌生的名詞。

蟓毒夫人臉上突然露出了極端的鄙夷和不屑,解釋到︰「以你們顏民的話來說,就是妻子。但是她們像蟻後一樣,只負責與祭司交配,生育,沒有任何權利,永生不能離開旭日塔。」

看著永夜的一臉錯愕,她又問︰「漆神啊,你連旭日塔也忘記了,對不對?」

怒蟲說一指師傅知道他生出在旭日塔,可是關于旭日塔是什麼鬼地方他是一無所知。對著蟓毒夫人的驚訝,永夜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

原來執杖祭司有一千多個兒子,他心底里的狂喜消失了,冷靜也隨之而來︰一千多個兒子,優勝劣汰,劣的棄在顏民區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敲了敲昏沉的腦袋,里面確實沒有任何關于旭日塔和生母的任何記憶。

蟓毒夫人又問︰「那你最初的記憶,從哪里開始?」

「六歲那年,我進鐮刀所當學徒的第一天。」永夜在腦海里痛苦地挖了一會兒,清晰的片段只有這個——一指師傅伸出他只有一只獨指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仔細地打量著他……

「明白了。」蟓毒夫人目光投在他的額頭上,輕聲說︰「你在被遺棄時,有人把你的記憶封鎖了。」

永夜听說過鎖記憶的事情,是在人的額頭上涂上一種特別的毒藥,然後人就會丟棄以前的所有回憶。這種毒藥要是把握不好,就會把人變成傻子。

想到這里,他打個了寒顫。

蟓毒夫人伸出手,在他的臉上輕輕撫輕,真到他渾身不自在到無法自控地別過了臉。她才收回手,說︰「我可能大概明白了執杖祭司遺棄你的原因了,你一點也不像他,也不像他的那些植姬。」

她輕聲笑了起來,「他肯定認為你是個怪胎。但我認為你長得很好看……你的臉有一種特別的輪廓,剛柔並濟,很好看。」

她的笑聲令永夜寒毛直立。

他想是這一定是因為自己以前只听過顏民女孩那些清脆吵鬧的大笑,而沒有听過貴族夫人這種軟中帶刺的詭異笑聲。

「听著,永夜,我可以幫你開鎖。」她突然間又說,「但你必須答應我,要把你在旭日塔的記憶全部交給我,只有這樣,我才可以找到執杖祭司遺棄你的秘密。」

永夜黯然道︰「知道了秘密也不會改變我被遺棄的命運。」

「孩子,過來。」她站了起來,拉著他的手臂讓他像個小孩一樣緊緊地靠著她的肩膀上,然後她的嘴巴湊在他耳邊輕聲說︰「只要你願意听我的安排,假以時日,你的父親將對你刮目相看,讓他為當初遺棄你而後悔。因為在我看來,你比起他的任何一個生子都更優秀,更出色。」

永夜的眼眶濕潤了,因她的話如燈般在他關于父親那片冰冷的漆黑中亮起,希望就此被點燃。

「我願意听的安排,蟓毒夫人。」他對著她一彎腰,強忍著哭泣的沖動。剎那間,他覺得蛇目在心中的威信被一掃而光,而恐懼卻在加劇。

蟓毒夫人用冰冷縴長的手指托起了他的下巴,驚訝地說︰「你可以哭泣,哭出來,孩子。」

兩滴眼淚淌了出來,永夜覺得羞愧,又覺得有些感動。

而蟓毒夫人卻百感交集,她用手指輕輕地抹走永夜的眼淚,喃喃地說︰「這對顏民而言,也許常見。但是在漆幕城里,眼淚是珍貴而危險的東西。記住,從此以後,你可能再也不能流眼淚了。」

說完,她用指甲摁了一下她腕間的手鐲,上面的水滴形墜飾即刻彈開。

接著她做一個怪異無比的舉動,把從永夜眼眶里拭出來的眼淚小心翼翼地滴了進去,她優美地舉起手腕,讓墜飾的開口貼在永夜的眼眶上。

刺骨的冰涼,永夜被迫眨了眨眼楮,而眼眶里殘余眼淚全部被這個水滴形的墜飾吸走了。

等蟓毒夫人關上墜飾,放下手臂。

永夜覺得眼楮里干干的,像是從未哭過。

眼前這個舉止神經兮兮的女人抿著嘴沖他笑了笑,溫柔地說︰「好了,我帶你到你的房間去,這幾周,你就在蟓塔的這一層里活動。已到了無情時,相當于顏民區的黃昏了。你去休息吧,明天我們再見。」

說完,她蓋上了霜水盆的蓋子,藍光消失,永夜又被無盡的黑暗包圍了。他想自己好不容易在鼠堡獲得了視力,卻又要在這里重新面對黑暗,不由得心生郁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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