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逃跑的小女人（三）
來到短途客車停站點時，一踏上客車，像走進一座蠟像館。車里的天棚是黃色的，過道被踩得蠟黃，連椅子靠背的橡皮，也翻著黃淡淡的亮光。坐在駕駛室側著臉的司機，臉色黃白，一副睡不好覺的樣子。司機懶散，二十幾個座位一個乘客也沒有，我以為這輛車不走。我想等下一輛客車，沒想車門被司機悄悄關上了，我郁悶地叫了一聲︰「師傅，開一下車門，我忘了買東西！」司機已經啟動了車子，他還是回頭瞥了我一眼望著我苦笑︰「我左右左真是倒霉！天天都能遇上幾個上了車又下車的乘客，你想下車？——不許！」
司機左右左雖然臉色苦悶，說話卻干脆利落，態度強硬。剛剛和九爺較量過，我不想再多事︰「把我送到黃塘村，我就不下車買東西了！」
我不下車，司機來高興極了︰「黃塘村的？嗨，黃塘村有很多我的老乘客！我知道了，你是在‘隘口’邊下車。」
司機左右左踩動了油門，車子搖搖晃晃快速沖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眼看著人群像是被輪胎濺起的水花似的仰向兩邊，心里嚇了一跳，我又產生了不吉祥的念頭。車子使出郊區，在一棵迎著風嘩啦啦葉片嗖嗖向的楊樹邊停下了，司機左右左按動電鈕打開了車門，車門一開，我提著手提袋就想從車門跳下去。誰知道，上車的旅客比我更著急，我下車的勇猛還不如她上車的力道大，她竟然一下子把我撞了回來。我剛剛想怨嘆一聲，定眼一看，把我頂回車里的竟然是那個瘋狂逃跑的小女人；這時候，小女人手里還提著我買的三個盒飯。左右左看見乘客上了車，他在駕駛室叫嚷︰「別堵著，我要關車門。」我後退了一小步，足以讓司機把車門關成銅牆鐵壁，可是就算鐵門關上了，小女人還是被我堵著，她進不了車廂里面有座位的地方。
小女人看見和我頂頭相撞，臉上白的沒有一點顏色，眼楮睜得圓圓的，眼圈中的瞳仁麻木得像岸上的魚。我沒想到和這位逃跑的小女人能夠再次相遇，我吃驚的程度比她更厲害，張著嘴輕輕「啊」了一聲，就閉住了嘴。小女人反應比我敏捷，睫毛噗噗一閃︰「我老公真好，知道老早就來這里等我！」
我呼吸了一下，冷冷看著小女人︰「想不到吧？現在給我一個交代吧，你說說為什麼要嫁禍給我。」我極度生氣，小女人撇撇嘴︰「不就是叫了你一聲‘老公’嘛，有那麼嚴重啊！」小女人故意壓低聲說︰「是別人我還不叫呢！」我臉色一沉，沒想和她客氣︰「沒那麼嚴重？九爺和他胖的只剩下一個鼻尖的姐姐你不陌生吧？九爺是拿著小板斧是亂劈人的，你應該知道吧？還有，你一逃跑，兩條街上的人見了我就鄙視我，你為什麼臨到逃跑的時候說我是你的老公？」我堵著不讓她進去，小女人氣得一跺腳︰「我又不是故意的，不是沒辦嘛！我不說你是我老公，我跑得過那些鴨舌帽啊？堂堂正正的男人和小女子我計較這些，你有沒有風度啊！」小女人嘟著小嘴補充了一句︰「今天真是活見鬼！」小女人想著辦法讓我不恨她，眼楮老是關注我的表情，見我還是堵著她，小女人忽然罵司機左右左︰「死左右左！我明明打電話叫你開空車來接我，你偏偏帶乘客！你想害死我啊！」
我堵在車門邊不讓小女人走上一步，左右左忘記了開車，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驚奇地看著我對付小女人。此時，小女人責怪他，左右左抱歉地和小女人笑著︰「邊禾禾，我又不知道你會和這個人結怨，誰知道你天天有麻煩啊！你少制造一些麻煩不就沒事啊！為了你，我天天拉不到乘客，給你煩死了，你還在我面前嘿咻嘿咻！」
小女人听起來不順耳，她瞪著眼望著左右左︰「你！」左右左沒有幫她的意思，小女人又面對我︰「冤有頭債有主，我撞在你手里，你處理我吧！要是你實在不解恨，可以和同司機打開車門把我丟下車，反正沒人喜歡我。」小女人說完話仰起細白的脖子慢慢地閉上眼︰「嗯，來吧！」我嚇了一跳，小女人閉著眼把臉往我嘴邊送過來，我不知道這是接受懲罰還是想接受親吻。
我又往後移了半步。看著小女人以退為進的樣子，左右左摟著方向盤吃吃笑︰「你想處理她？朋友啊，算了吧！我和她認識五年，我受的氣比你多啊；有幾次，我氣的要給她找個男人嫁了，可是就是沒辦法把她嫁出去。」左右左說完又摟著方向盤鬼笑。
我明白左右左的意思，他是要我放過小女人。左右左說話我心里不舒服，左右左笑，我心里也不舒服。左右左和這個小女人再熟悉不過，他還知道小女人的名字叫「邊禾禾」，左右左在為邊禾禾說情。我面臨兩難，邊禾禾的脖子在我面前伸了那麼久，臉頰幾乎貼著我的臉頰，正等著挨罰，可是我又不知道給她什麼樣的懲罰，面對面和一個女人干耗下去，又覺得于情于理我都不應該。我猶豫了很長時間，邊禾禾終于睜開了眼，睜開眼後還記得和我嫣然一笑︰「你那麼好的男人，怎麼舍得打一個漂亮女人呢？你要是學會了打女人，你就留不住女人，以後可就是單身，你說是不是啊？」我一愣，我沒想到邊禾禾會這樣和說話。小女人看著我一根木頭，她立即提起手中的盒飯在我眼皮底下晃了晃︰「老公，邊禾禾委屈你了，不要記恨嘛！那些爛芝麻的事到此結束哦，現在是吃飯的時間，來，我陪老公吃飯飯哦！」
原先恨不得一口吞了她，沒想到一接觸她還會這樣俏皮頑皮。在我強勢銳減之際，小女人瞧準我心里上的空缺，硬是從我側邊往車里擠，她伸出手指著車廂里那些位子︰「老公，你看看哪個位子寬敞，我倆挑寬敞的位子好好吃一頓飯！你也累了，我也累了，這車上清淨，我就陪著老公好好吃一頓！」小女人把盒飯放到座位上，一次性筷子也擱在盒飯上，用眼楮溫柔地瞟著我。
迎著邊禾禾柔柔的目光，我忽然淡漠起來︰「我吃過了，你吃吧！」邊禾禾听到我的聲音比剛剛柔軟，她興奮的說︰「嗯哪，老公疼我，想讓我多吃點！」邊禾禾說著端起盒飯就不和我說話，自顧吃飯。我看著邊禾禾疲憊的眼神和疲憊的臉，心里有股濃濃的味道說不出。左右左沒把車開走，他一直注意著邊禾禾如何和我周旋，看著我眉目和語氣突然之間流露出憐惜和關心，左右左忽然鄙夷的一笑︰「這個女人麻煩吧？對付你輕而易舉啊！她經歷的可比你多了，你還想找她的茬兒，一不小心你會跌入她的柔情！」我被左右左說心里火辣辣的，肯定臉上也紅了，只是自己看不到。左右左說她是個小麻煩，邊禾禾端著飯盒鼓著腮幫瞪著眼楮臭罵左右左︰「開好你的車吧！別讓我的腦殼踫在座椅背上，也別讓乘客天天投訴你！」邊禾禾責備他，左右左露出縫隙很大的黃色牙齒連忙說︰「是是是，我開好車！不過，乘客之一開始不想坐我的車，要是他現在還覺得委屈，我可以打開車門讓他下去。」
听著左右左的話我心里不舒服。左右左含沙射影，他是說我。我這時候也懶得和這樣一個蠟像一樣的司機計較，我只希望他開好車，平平安安把我送到黃塘村路口的隘口邊。我再也不想難為邊禾禾，我沒辦法懲罰她，一個男人不能粗暴，也不能辱罵，我沒法和一個踉踉蹌蹌的小女人計較，更不能堵住邊禾禾的嘴，她要叫喊「老公」，就讓她叫。
車子終于啟動了，我就在邊禾禾吃飯的對面的位子上坐了下來，懸著的心也逐漸平穩。只要車子啟動，就意味著我一路順利，不再有預料難測的意外。我安然地閉著眼，在幽暗中梳理回家的路程。就在此時，邊禾禾那邊的車窗突然「砰」的一聲爆裂，碎碎的車窗玻璃全部落到邊禾禾的盒飯里，也就是說邊禾禾白皙的米飯和菜盒里全是一粒一粒有機玻璃。爆裂聲過後，一雙粗壯的雙手正在攀沿爆裂的窗戶，等窗戶里露出一個凶殘的男人腦袋，邊禾禾立即尖叫起來︰「呀——，九爺！」
左右左猛一剎車，立即從駕駛室跑到車廂中間的座位邊。我也傻了，九爺和她姐姐駕著一輛長長的踏板摩托追了過來，我三個在車上沒注意，九爺把摩托一歪一板斧就把左右左的客車玻璃踫碎了。
我三個迎著九爺殘忍的目光，注視著歹毒的眼神，正在思考如何應付九爺，沒想到車腰身的中間門外又響起了 擊打車門的聲音，胖女人正在車下面揮舞著肉滾滾的臂膀︰「開門，我要上車！」
胖女人來勢洶洶，邊禾禾一下子面如土色，那副俏麗俏皮頑皮的模樣變得像一顆青色的小樹，渾身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