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今天你見到了額勒只斤首領阿勒黑嗎？」晚飯時，父子女婿三人圍坐在火爐旁邊吃邊談，德薛禪面似很隨意的問道。
周虎赫與博爾忽同時停住了，抬頭望向德薛禪，想從他的臉看出一點什麼。
「遇到了，他和真部的失豁首領，弘吉剌惕的斡羅納首領坐在一起。我跟他們打了招呼，阿勒黑似乎對我們的到來感到很吃驚，不過也很高興，跟博爾忽寒暄了很久。」周虎赫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你小心一下他，多多關注此人的舉動。我總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他在做什麼隱秘的事情，而會損害蒙兀人。這次與篾兒乞人作戰，阿勒黑表現的很積極，三部中雖然弘吉剌人民最多，但卻一盤散沙，反倒要依仗額勒只斤人。阿勒黑實際是四千東部蒙兀軍的指揮者，在大室韋聯盟內也算得一個人物！可是這個人太神秘，城府很深，以至于讓人看不透他的真實想法。唉，真不知是禍是福！」德薛禪苦惱地搖搖頭，揮散心頭的陰雲，他有太多的猜測，只是都過于驚世駭俗，苦于沒有證據而無法向小兒輩講述。但願那些猜測全是錯的，不然只需有一個為真，災難就會降臨。
周虎赫輕輕頷首，表示記下了這個提醒。很早以前，他就覺得阿勒黑這人渾身圍繞著謎團，對他既有敬佩，又有懷疑。現在看來，有這樣的感覺顯然不止自己一個。
離開德薛禪營帳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清冷的夜風凜冽而刺骨，無孔不入的鑽入衣衫內。鐵青色的蒼穹，一顆顆明亮的星辰點綴其，閃爍著許多萬年前發出的光芒。
營地內並不平靜，部落里傳出的命令要求每個士兵準備三天的干糧，因為操練期間禁止回家，食宿統一安排。婦女們正在為丈夫和兒子焙制干糧，忙碌著，擔憂著。男人們收拾行裝，整理兵器甲仗，給戰馬加足草料。
額勒只斤營地，一處不顯眼的破舊帳篷里，正在進行一場對話。隨後，趁著夜色，一個矯健的身影溜出了古列延，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大地。
翌日清晨，淡淡的晨靄中，一支龐大的騎兵集群在開闊的草地完成了集合。士兵們以部落為單位排成一個個營陣，茶赤剌位于中央，蒙兀人處在左翼，剩余的大室韋人分布在右方。諸軍旗幟獵獵，人頭攢攢，人嘶馬鳴間，讓這片草地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
大陣正前方，聯軍的指揮者們坐在馬背，眺望眼前這漫無邊際的軍陣，一股生殺予奪的男兒豪情油然升起。大丈夫當如是，面對這等恢弘場面，誰能淡泊視之！
「忽必烈，你們合剌赤惕了不得啊！看那軍陣，行列縱橫，井然有序，士卒精悍，訓練有素，一下子就把左翼，甚至三軍都比下去了！這一戰，你們要能者多勞哇。」左翼諸軍中，整齊安靜的合剌赤惕營列在亂糟糟的軍陣中顯得尤為引人注目。日常的訓練和編制，使得合剌赤惕人能夠很短時間內按照強弱順序排成營列，這是散漫的其他蒙古人所不能比擬的。豁羅剌斯雖然強大，也只是士兵精悍能戰，相應的組織紀律性反而很差。
統灰歹這感慨似的幾句夸贊中隱藏的幾分歹毒用意，讓周虎赫皺起了眉頭，他苦著臉搖頭道︰「統灰歹叔叔別拿我部開玩笑了，行列站得好，不代表陣殺敵能行，不然去年也不會被一小隊篾兒乞人攆得逃亡千里。要說真能打仗，還是英雄的豁羅剌斯人，常年與強敵的戰斗讓貴部勇士悍名遠播。合剌赤惕還差得遠，這次逮了機會要好好向你們學習學習，希望統灰歹叔叔不要吝嗇！」
這番漂亮話說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也讓統灰歹心里那點不快煙消雲散了。合剌赤惕還小，行列整齊也確實不能代表戰力強悍，這個潛在競爭對手的威脅似乎不大。統灰歹的目標是要借助這次抗擊篾兒乞人的勝利，在整個蒙兀世界樹立起超越乞顏和兀良哈的聲望，讓豁羅剌斯成為全聯盟的主宰者。
「帖木兒，可以誓師出發了！」諸軍集合完畢，是該讓大家知道行動目標，啟程出征了。
帖木兒一抖馬韁，讓坐騎遛起來，在陣前奔跑開，高聲向眾將士喊道︰「勇士們，與篾兒乞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戰士們！就在昨天，我得到了一個確切的好消息，天要滅亡鐵木真兀格了！狂妄的篾兒乞人在河間草原竟然只聚集了一萬多人馬，他們的後軍還在千里之外的路途。鐵木真以為遭到落坦室韋背叛的大室韋勇士們已經不敢主動出擊了，但是他錯啦！他沒有想到九千蒙兀精兵迅速趕來，要與他血戰到底。很快，我帖木兒將用血與火的教訓讓他再一次見識大室韋人的英雄氣概，讓他知道蒙兀勇士的驍勇善戰！兒郎們，你們可敢跟隨我殺到河間草原去，活捉驕橫的鐵木真兀格，鞭撻那個可笑的矮個子老頭兒！」
形勢的突然變化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不過很快，就有人明白過來，他們率先抽出馬刀指向天空，怒聲呼喊著活捉鐵木真的口號。狂熱像是傳染病一樣迅速感染了所有人，數萬人的怒吼充斥在天地間，震撼著每個人的心，摧毀了所有人的理智！
聯軍誓師後，以茶赤剌部為前鋒，蒙兀諸部居中，大室韋余部殿後，近三萬兵馬離營開拔，迅速向北移動。一路，輕悍的攔子馬來去縱橫，遮斷了一切消息傳出的可能。堅韌的草原戰士們白天騎在馬背，吃喝直接解決，一個時辰休息一刻，坐騎輪換，日出而動，日落而息，憑借堅韌的意志與寒冷、饑餓和艱苦戰斗，只為了勝利的那一刻！這種精神讓周虎赫贊嘆不已，每當宿營時，他裹著毛毯，總會想起後世軍事家對這些蠻族的軍事和生活一致性的高度評價。草原，孕育了天生的優秀戰士！
三日後，抵達目標地的聯軍不做休整，便渡河撲向篾兒乞人在河間草原的營地。然而，眾人所看到的是人去營空，還在冒著青煙的廢棄古列延。眼前的一切讓大家陰沉著臉，同時警惕地看向身邊人。
「為什麼會這樣？誰來告訴我，為什麼三天前還在這里的篾兒乞人會一夜之間消失了！啊！是誰，是誰在勾結鐵木真兀格，為他通風報信？！」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暴怒的帖木兒像是一頭被搶走了食物而發瘋的雄獅，在諸部貴人面前怒吼連連。
統灰歹黑著臉，一言不發，而周虎赫機警的盯著人群，想在那一張張唯唯諾諾的臉龐找出內奸。此刻，他的心中駭浪滔天，陰雲密布。實在難以相信，突襲鐵木真的計劃在保密的情況下還是被提前泄露了，那個內奸究竟是誰？不挖出這個手眼通天的家伙，他始終覺得脖子後面有那麼一股冷風在微微的吹！
「隱藏在我們中間的那位奸細，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膽量和才干！坦白的說，在決定突襲篾兒乞人之前，帖木兒特意進行了隱瞞。但是，就是在保密的情況下，你還能通過些微的蛛絲馬跡，分析出軍隊的真實動向，了不起啊！不過你也別得意，雖然原定的計劃沒有達成，但是我們的士氣已經被鼓舞起來了！繳獲的營帳和牛羊，篾兒乞人的不戰而逃，讓原本斗志低迷的兒郎們樹立了戰勝強敵的信心！我們沒有失敗！」周虎赫冷冷地打量著一張張默然的臉龐，冷漠地嗓音在帳內回蕩著。大軍雖然白跑了一趟，但也並不是了無收獲，緊急避戰的篾兒乞人丟棄了他們隨軍驅趕的近萬頭牛羊，讓聯軍輕松獲得一筆戰利品。
「我打算分兵兩路，追擊逃跑避戰的篾兒乞人，務必要消滅一撥，不讓這次出擊草草結束！」帖木兒忽然開口說道。
聞言，周虎赫悚然一驚，立即反對道︰「帖木兒首領，萬萬不可！現在敵在暗，我在明，分則弱，一旦稍有受挫，後果不堪設想！我們還是撤軍！」
「忽必烈，你若是膽小怕死，盡管帶貴部那點人馬先回去。」怒在心頭的帖木兒口不擇言，譏諷地嘲笑道。
帖木兒的輕視和嘲笑讓周虎赫勃然大怒，他豁然而起，幾乎有一拳砸到這位大室韋首領臉的暴力沖動。理智勉強克服沖動，周虎赫冷笑道︰「帖木兒閣下，你也是身經百戰的統帥，聯軍現在這種狀態，沒有營帳，沒有足夠的糧草，若是篾兒乞人一味避戰，敢問閣下有何妙計能保證鐵木真兀格束手受死？統灰歹首領，你拿個主意？」
在四道目光的灼灼注視下，統灰歹稍作思考後勸道︰「帖木兒，不要強來。跟篾兒乞人的戰斗來日方長，我們撤軍。」
帖木兒還想說什麼，可迎統灰歹決絕的目光，嘆息一聲還是放棄了。就這樣，聯軍的主動出擊草草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