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我重復地夢見你。
一夜夜，一聲聲。
夢里，你背後是繁華的慶典，你微微抬起下顎沖我微笑，綻放的火光映得你的臉分外妖嬈。
你伸出手來，我把手覆上去。
……
夢醒時分，一切風流雲散。
我寧願沒有夢見你。
一夜夜，一聲聲。
是夜，小柯睜開了眼楮，瞪著眼前這片黑暗，好久才知道自己在哪里。胸口異常沉悶，仿佛無法呼吸。他做了夢，非常悲傷的夢。不是因為夢的內容——這一次他沒有回到那個被殺死的情景，而是看見了一個慶典，非常熱鬧的，本應喜悅的慶典。他看見平整的灰色方石街道，甚至看得清方石上有不同的花紋。他看見人群，熙熙攘攘載歌載舞的人群。他看見自己的手攥著一個禮盒，向空中揮舞著。他看見一個人，騎著天馬流星般閃逝在風里。于是他呆呆地站著，听見有人在背後叫他，他回過頭去，喜悅如禮花般綻放。他們繞著火堆跳舞，人影交疊，樂曲纏綿，一遍，又一遍。
然而所有本該是快樂的情節，卻讓醒來的他如此憂傷。他的憂傷不是源于慶典，而是源于那個人。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小柯揉著自己的頭發，那本是熟悉到骨血一般的人，為何獨獨記不得他的面容。
他怔怔望著床對面的鏡子，鏡子里他的臉色慘白如鬼，眼眶卻是紅的。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味道，仿佛清晨的茵野的霧。他猛然醒悟過來，這是奧尼爾的味道。他環顧四周，完全不見奧尼爾的蹤影。昨日的記憶漸漸回歸︰昨日，奧尼爾接到了一封來自鴻德的邀請函，乘上了這艘巨大得有些夸張的「暮色華麗」號，前往傳說中的失落的繁華之都。那里有水晶鋪就的道路，掛滿珠寶的樹木，黃金鑄就的房屋，往來娉婷的美女俊男托著永不干涸的黃金酒杯穿行其中，對每一個到來的客人輕聲柔語。
那是永不夜的都市。是所有商人的夢想。
但很久以來，只存在于人們的傳說中，不經歷一些難以想象的事情，是到不了的。不知道怎麼回事，著名的大商人鴻德居然找到了這個地方，並慷慨地為此建造了一艘巨大的船。邀請全國各地有名的商人一起去那個地方享福。
想到這里，小柯皺了皺眉，奧尼爾，大概在為這樣耽誤行程的事而生氣吧。他也問過奧尼爾為什麼不拒絕，但是對方的回答令他更加迷茫。奧尼爾說︰「為了不引起人們的懷疑從而暴露行蹤。」
一個又一個的謎團紛亂而來，無論是那些熟悉的夢還是現實。亦或是，我已分不清夢和現實？小柯甩甩頭，沒有開燈，離開了房間。
剛打開門，走廊里的燈有些刺眼。小柯眯著眼楮，才勉強看見，舞會大廳里人影幢幢，他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不知為何都投擲向了他。就在這時，一席歡快的樂曲聲響起。
小柯的頭「嗡」地炸開，眼前一片空白。熟悉感排山倒海而來。這首曲子，怎麼會？這是出現在他剛剛夢中的曲子啊！
那個人與他在篝火旁跳舞……那個人向他伸出手來……那個人……那個人……那個人……頭頓時快要裂開，回憶與現實糾纏，他失去全部力氣，連移動腳步都辦不到。
就在這時，他感到一股大力將他拉到一邊，他回旋一圈，看見一對沉浸在舞蹈中的男女飛速地旋轉在他剛才站著的地方。他愣了一下，看向拉著他手的人。茵色的雙眸淡漠依舊，只是腳下舞步不停，仿佛十分熟悉。小柯跟上了音樂的節拍，兩席黑色禮服共舞在人群中，分外扎眼。他們的動作如同疾風暴雨般，充滿了力與美，急速而復雜，卻沒有一絲不協調，仿佛是一對相識已久的舞伴。
小柯感受著自己嫻熟的舞步，天知道他從來沒跳過！可是，他就是會跳……是的，他在那場夢里，跟那個人跳過……跳過很久很久……
他的臉色越發蒼白起來，跳的越久，胸口的疼痛越發明顯，好像有什麼正在割裂胸口破膛而出。最後的一個動作，他直直向後仰去，仰在了奧尼爾的臂彎中。奧尼爾看著他的眼神，明顯有著震驚與……心痛？
掌聲雷動。小柯仰頭看著奧尼爾那張美麗到奪人心魄的臉，胸口驟然痛的無法呼吸。他不想再看下去，不能再看下去，他不知道接下來他會做出什麼樣瘋狂的舉動。
十幾秒的掌聲，對于小柯仿佛是一個世紀般漫長的折磨。他騰地跳了起來。臉色慘白，不出一語地離開。而奧尼爾，站在原地，也反常地沉默著久久地看著他的背影，好像要從那背影中看出什麼。
兩個人，好像原本離得很近，伸手就能觸到的距離；又好像離得很遠，隔著一片虛無的空白。
小柯一路走下去，走到了船的甲板上。夜晚的風，吹得他發絲散亂，皮膚冰涼。他眯眼看著夜里的水面。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清。那是觀景台上正在燃放煙花的節目，水面倒影出巨大的禮花，卻被扭曲的好像來自水下。
胸口的疼痛在緩緩地減輕。只要不想起在夢里的那個人，一切無恙。他到底是誰？為什麼，只是單純地想起，都能讓自己如此地……難過？也許，是因為，就是那個人，親手用尖矛刺穿了自己的身體……
再次回想起死亡的小柯，反而沒有了那份被撕裂的痛楚。他深刻的明白，在所有的死亡之夢中，唯一的痛楚，來源是那個人。一滴淚，還沒來得及落下，就被風干在了眼楮里。
「你的舞，跳的可真不錯。」身後突然響起這樣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濃烈的香水玫瑰的味道。
「承蒙夸獎。」小柯淡淡地，沒有回頭。
「我家殿下，對您的舞蹈感到很好奇，希望您能賞光與殿下一談。」對方接著說。
「哼，我可沒听說這船上還有王室。」小柯說著轉過身來。看清了眼前的這個人，紅色與黑色夾雜的短發，一看就是經過了名家打理，狹長的赭石色雙眼染著一層特別的光彩，流轉間異常的吸引人。不知為何，小柯覺得他的眼楮過于吸引人了，以致有點詭異。那人身著名貴的禮服，各色的寶石點綴在衣領與腰帶上，連靴子都有微微的反光。那人含笑看著他，香水玫瑰的味道愈發濃郁。
「呵，」小柯冷笑一聲，「難不成閣下自己就是那位殿下？」那人還未開口，就听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怎麼可能？我還沒听說過哪個國家的王子是只鳥呢~」紅黑發的貴族被說得臉色一僵，卻沒有轉頭。只是小柯透過光能看見一個橙發的女僕正站在貴族背後。
「你年紀大啦，不太關心人界的事，這年頭，鳥當太子什麼的，也不足為奇啊。只是啊，讓一只魔界的食人鳥當太子，嘖嘖，就太淒慘了呢。」說這話的人也穿著女僕裝，一頭波浪似的桔發披在胸前，風情萬種。因為逆著光，兩個女僕的面容都模糊不清。小柯只能看到那個波浪長發的女僕穩穩地拿著一把刀，指著貴族，威脅說︰
「魔界怪鳥——鴻德，乖乖轉過身來吧~」語氣仿佛是哄著小孩，只是刀光閃閃，寒氣逼人。
貴族聞言，竟是呵呵地掩唇笑了︰「我就說麼，我的船上，何時來了兩個平胸的美人。原來竟是兩位神將前來叨擾，失敬失敬。」
「你！」矮一些的桔發女僕明顯地顫抖了一下，「既然知道，還敢嘴硬，是想被爺拔禿鳥毛下酒嗎？！」
鴻德聞言笑的更加厲害︰「我說托爾大將軍，您覺得您穿著這身衣服，這話有說服力嘛？況且，提爾將軍是用刀好手，即使是把餐刀，我心里還是有點小怕的，可是托爾將軍，您拿著一個酒瓶威脅我，是怎麼回事呢？」貴族的一番話慢條斯理，卻始終沒有回過頭去，只是傲慢地面向水面，神色未變。說罷，他看向小柯，又很有禮貌地微笑著說︰
「這位先生，我家殿下說，請務必帶您去見他，所以，在下只能得罪了。」這般優雅地說完，鴻德用絲毫不優雅地動作一腳向小柯踢來。小柯還未反應過來，便被狠狠地踢下了水。
冰冷的水好像有著巨大的重力，壓的小柯失去了力氣。那水灌入口中，卻有一種奇異的灼燒感，仿佛有火在體內緩緩地燃燒。周遭的一切逐漸遠去，聲音，畫面，都碎成一片一片。
意識的最後，有一個影子打破了水面向他游來。茵色的眼楮里盡是瘋狂之色。他微微張開嘴，想要喊一聲，卻讓更多的水灌了進來。
「奧尼爾……」隨著水泡彌漫在他即將閉合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