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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的林蔭道一直延伸到村莊的盡頭,路上除了自行車輪轉動的聲音,連行人也不見一個。羅坪就像是座空城,空虛得美麗,卻藏著揮不去的陰霾。

「你是不是喜歡小倩?」

「啊?」

「你是不是喜歡小倩?」我和丁默並排騎著車子,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我喜歡她?你說什麼呢?」丁默先是一怔,繼而不耐煩地道。

「喜歡就喜歡嘛,有什麼呀。」

「哎,你這丫頭,沒看出來啊,你還是包打听吶。你呀,管好你自己,別這麼多事我就謝天謝地了。」丁默在我頭上敲了一記,笑著道。

「哎,這怎麼是多事呢?我是關心你們呀。真是,好心被雷劈。」我裝著很疼的樣子,向丁默吐了吐舌。

「好啊,多謝關心。」

「不、客、氣。」我轉過頭,剛想臭丁默幾句,忽然一條黑影閃入視線,來不及多想,我本能地轉動著手中的車把。

「哎哎哎哎,哎呀!」

自行車手把像月兌了韁的野馬般失去了控制,左搖右晃一番後,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重重地跌在路邊的草叢里。

「嘉林!」我暈暈地听到丁默急切的呼叫聲和車子倒地的聲音,身體巨烈的酸痛也同時傳到了大腦。

「天吶,疼死了。」

「嘉林,你沒事吧?摔壞了沒有?」

丁默扶我坐了起來,我拍拍手上的草屑,幾條細小的傷口瞬時滲出了幾滴血水。

不遠處的馬路上站著一個人,破爛污穢的衣服幾乎成條狀掛在孱弱瘦小的身體上,亂糟糟的頭發披散著沾著許多草屑,幾乎和頭發一樣顏色的臉藏在亂發中,她就那樣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我們,身體顫抖著像是風中的樹葉。

「大……小姐。」有些沙啞的聲音從那團亂發中傳了出來。我辨不出她的年齡,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跑到車前,又為什麼要說這些莫明其妙的話。

「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丁默抓起我的手看了看,皺了皺眉。

「我沒事。」接過丁默遞來的紙巾,我小心地捂住傷口,鮮紅的血液瞬時透過了薄薄的紙巾。

「血……」那女人後退了一步,顫抖得更厲害了。「血、血,血海……血海!羅坪,羅坪要變成血海了!逃不掉,逃不掉的,一個也逃不掉!一個也逃不掉!啊哈哈,啊哈哈哈,血海,血海啊!逃不掉,逃不掉!啊——」

女人邊自言自語邊倒退著,枯瘦的手指像干萎的樹枝,不住地抓著頭發,說到最後淒厲地大叫一聲,沒命地向村里跑去。

「是她。」

「誰?你認識她?」

「是她,我離開羅坪的前一天晚上,曾經見過她。那天晚上她也說過同樣的話,就在三姨娘家門口。」是的,就是這個。她的話在那個幻境中應驗了,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所說的,可是在親眼看過那個幻像後,我動搖了。

「你能走嗎?」。丁默看著跑去的方向道。

「沒事。」

「那就好。走,我們跟上去看看。」

丁默說著便拉我跑到車前,一把拉起車子,塞到我手里。

「哎……」沒等我說話,丁默‘噌’地蹬上自行車,一下踩出好遠。

對那個,我有不好的預感。沒來由的,覺得她會帶來我們更加無法控制的未知。

跑過了幾條胡同,始終跟我們保持著幾乎不變的距離,我隱隱有些不安,這個像是在引我們去什麼地方,她要帶我們去哪?

「清明早啊,日初升喲,亡魂冊內,少一人喲,莫說難啊,莫說怪喲,長生殿內,樂逍遙喲,樂逍遙……」

幽幽的歌聲傳來,剛剛的疑問終于有了答案,將我們引到了老宅門口。此刻,她正用沙啞的聲音吟唱著那首可怖的歌謠。

高高的青磚牆下,衣衫襤褸的緊緊地依著青苔初生的牆壁,慢慢循著牆角的磚塊一步一步移動著。

我們停在離不遠的地方,她像個勝利者般看著我們,吃吃地笑了出來。

「你是什麼人?」對峙了好久,丁默上前邁了一步,沉聲道。

「我?我是小姐的丫頭,小姐的丫頭,丫頭……」忽然安靜了下來,默默地走到大門口,靠在門邊坐了下來。「小姐還沒回來,我得等她。小姐說她要回來的,菀兒听話,听小姐的話,小姐對菀兒好,菀兒也對小姐好,菀兒等著小姐回來,等著她回來。小姐對菀兒好,菀兒也對小姐好,菀兒等著小姐回來……」

菀兒?

我實在難以把眼前的人同這麼可人的名字劃上等號,她口中所說的小姐是誰?難道是曾住在這座老宅里的人?她怎麼會唱那首歌謠?是誰教給她唱的?那歌謠到底有什麼樣的深意?

「冷月寒窗絮紅霜,流年飛渡兩茫茫。冷月寒窗絮紅霜,流年飛渡兩茫茫。冷月寒窗絮紅霜,流年飛渡……」

這首詩……

「別說了!住口!住口!」

快要撕裂般的疼痛從腦後傳來,的聲音像魔咒般從四面八方鑽入耳朵,我只覺得整個人快要被這可怕的聲音輾碎了,捂住痛得快要爆炸的腦袋,眼前忽然變得一片漆黑。

天吶!救命!停下!誰來讓她停下!

「嗚——啊——」

空中掠過一聲長長的低吼,沙啞的男聲在耳邊一閃而過,周遭猝然安靜了下來。

頭痛隨著那聲長嘯奇跡般消失了,我抱著幾乎麻木的腦袋,慶幸著自己還沒暈過去。腦子昏沉沉的,我努力調整著艱難的呼吸,清新的氣流緩緩沖過喉管,瞬時充滿空落的肺葉。

「不,不,我錯了,菀兒錯了,菀兒知錯了,饒命,饒命啊!菀兒知道錯了,知錯了,饒命,饒命……」

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顫抖著後退了幾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門口猛力地磕頭,嘴里不住地叨念著同樣的話。

我們都呆住了。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瘋狂的舉動竟然讓會我心痛,她這樣活了多久了?這樣活著,和死有什麼區別?

「啊,啊,大……大小姐!」忽然停了下來,轉過頭,盯著我瞪大了眼楮,猛地跪爬到我腳下。「大小姐,太好了,大小姐,你回來啦?菀兒一直遵照大小姐的吩咐,一天都沒有怠慢過,大小姐,菀兒等得好苦啊,你終于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

「你……」

髒亂的黑發下竟是一張純潔的臉,不似她表面看起來那麼蒼老,布滿塵土微微臘黃的臉有著孩子般的純真,一雙大眼滿是期待地直視著我,我甚至不能相信,這雙眼楮的主人會是個瘋子。

「大小姐,我、我把‘那東西’交還給你,菀兒好好保管著,還跟你交給菀兒時一樣。我去拿,馬上,馬上拿來,你等我,等著我啊,我就回來,等我,等我啊!」吃吃地笑著搖了搖我的胳膊,把枯瘦的手指擋在嘴前,做了個禁聲地動作。她邊笑邊跳了起來,緊緊盯著我,一步一步倒退著,很快便消失在老宅的牆角。

「她要交給我什麼?」我要等那個回來嗎?唉,頭好暈。

「我們等一下吧,看看她要干什麼。」丁默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我身邊,扶著我坐到門邊。

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我忽然想起了剛才那聲低吼,如果不是它,我還逃不開那致命的頭痛。可是,那聲音很像那次去老宅時,在二樓過道里听到的聲音,但奇怪的是,那次李輝卻听不到。不過,剛才那麼大聲,丁默總不至于听不見吧。

「丁默,剛才我頭疼的時候听到了一聲大叫,你注意到那聲音從是哪傳來的嗎?」。

「什麼聲音?」丁默皺了皺眉,一頭霧水地看著我。

「剛才呀,就是那個菀兒念詩的時候,難道你沒听到嗎?」。

「沒有。」

丁默口中吐出的這兩個字就像把利刃,瞬時將我劈成兩半。冰冷的寒氣從腳底直沖到頭頂,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我能感受到丁默拍在我肩頭溫熱的手掌,但那熱度似乎只停留在那一點地方,而我就像極地中要凍僵了的迷路人,冷得快要失去知覺。

「我們走吧。」

「你說什麼?」丁默疑惑地看著我。

「我說我們回去吧,不要再呆在這個地方了,我想離開,越快越快越好!這地方太奇怪了,丁默,我們走吧,不要再去解什麼靈異神怪的迷了,讓那該死的影子見鬼去吧!我受夠了,再這樣下去我快瘋了!」恐懼像一條條毒蛇折磨著我每一根神經,來到羅坪以後好像一切都變得嚴重了,雖然那個影子沒再出現過,可是,每時每刻都會發生可怕的狀況,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下去了,一分鐘也不想捱了。

「嘉林,你冷靜一點!」

劇烈的晃動中,我看到丁默的臉漸漸變了形狀,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孔,有著迷人的藍色眼楮,那顏色就像天空深處截取的最純淨的藍,似乎能把人的靈魂融入那片美麗的淨藍中。

「你終于回來了。」

淡淡的笑容在那雙眼楮里慢慢擴散開來,純淨的藍色中漾起一陣波瀾,瞬間煙逝在眼前。

他去哪了?他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丁默?」突然看到丁默的臉,我實在意外,那雙眼楮哪去了?

「你怎麼了?又發什麼呆?」丁默皺了皺眉頭,松開了抓在我肩上的手。「剛才不是吵著要回去嗎?手舞足蹈的差點沒嚇死我,我還以為你又出什麼狀況了呢。」

「我……」

「大小姐!」

回來了,她一臉痴笑地跑到我們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我還來不及問丁默剛才發生的事,連珠炮似地開了口。

「大小姐,菀兒把東西給帶來了,你看,它在這兒,菀兒好好藏著,一直好好藏著,你看,你看啊。」

她高高舉過頭頂的,是一本黑色封面的記事薄,本子被保存的還算完好,除了四角有幾處小小的磨損,大致算是保持著原樣。厚硬的紙皮夾著寸許厚的黃色紙張,看不出里面會記載些什麼。

「這是……什麼?」我不敢貿然接下那本子。它詭異的色彩就像老宅中黑暗的大門,當我開啟它時,便陷入了一連串的恐怖中。而這來路不明的本子會結束這一切,還是會將我們帶入更深的黑暗?

「小姐要菀兒保管的東西呀,你說等你回來要菀兒交給你的,你不記得了?」煞有介事地眨著一雙大眼,無辜地看著我。

「我……」我剛要回絕她,丁默拉了拉我的胳膊,輕輕搖了搖頭。我為難地看著他,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因為我的事已經連累他們卷進這樁怪事里,我怎麼能讓危險走得更近?

「小姐,你信菀兒啊,東西我真的從你走後一直藏著,一刻也沒松懈過看守。真的,你信我吧,信我啊……」

變得不安定起來,她跪著向前蹭了兩步,顫抖著的本子幾乎踫到了我的手指。

「快接啊,你還猶豫什麼?」丁默暗暗推了我一下,本子很自然地落入我手中。

「啊,好了,大小姐把東西收回去了,收回去好,收回去好。菀兒自由了,菀兒可以自由了。收回去好,收回去,收回去好,自由了,自由了……」頹然坐在地上,喃喃地叨念著,不時發出一陣傻氣的笑。

看著眼前的,我忽然有些酸楚。她孩子般的清澈眼楮讓人好心疼,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會把一個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很想知道,也很想幫她。盡管,我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幫她什麼。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很自然地,我輕輕拔開髒亂的頭發,那雙美麗而充滿迷惑的眼楮靜靜地看著我,黑瘦的臉滿是蒼桑,一股酸楚從心底涌了出來。

「菀兒,你瘦了,這些年讓你受苦了,對不起。對不起,我這麼久才回來,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守在這個無望的地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好像我就是那個讓她痛苦的人似的,把她圈在這方小小的天地中,為了一個無聊的秘密而虛度歲月。這罪,要誰來背?

「大小姐……」菀兒枯瘦的手覆在我的雙手上,慢慢貼住自己的臉。「菀兒的命是大小姐的,永遠都是,菀兒只為大小姐而活。」

一瞬間,眼前的菀兒變了,烏黑的長發如雲絮般鋪在肩頭,健康的小麥色皮膚襯得那雙大眼更加明亮了,一身深藍色的粗布衣服做成了古舊的樣式,看起來像是活在幾十年前的人忽然到了眼前。

我又在做夢嗎?這怎麼可能?

是幻覺!又是幻覺!從來到這里後就一直看到听到各種各樣的幻象,空中劃過的長嘯,藍色的眼楮,還有,眼前面貌大變的菀兒。我真的有些懷疑自己的神經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總是看到奇怪的東西?

「清明早啊,日初升喲,亡魂冊內,少一人喲……」

柔和的女聲在空氣中回蕩著,菀兒優雅地站起身,緩緩地離開了地面。一陣輕霧附在她縴細的雙腳上,托著她小小的身體升入蔚藍的天空。陽光射入眼楮的一剎那,我看到了菀兒的笑,那是一種解月兌後的釋然。

眼前空蕩蕩的地面像是什麼都不曾存在過一樣,我只能呆呆地看著它,什麼也想不起,腦中一片空白。

菀兒呢?她去哪了?她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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