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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五章 雲家村

離州東南十里,有個雲家村,村中有株百年老槐樹。

方圓幾十里的村民,都認為這株老樹是「靈樹」,能庇護村民避開天災**。每年六月初十,槐樹開花之時,村民便從四面八方趕來,圍著老槐樹敬奉禱告,祈求保佑村民五谷豐登、牲畜興旺。

今年的禱告儀式更甚往年。年初,官府攤派兵役,村子里但凡成年的男子都被強征入伍,只剩下些婦孺孩童和老邁病殘。這些留守的村人,在年逾八旬的老族長帶領下,祭起香燭牲畜,跪坐樹下,虔心祈禱靈樹保佑出征的男人們平安歸來。

禱告聲聲,香燭裊裊。

在眾人都眼觀口鼻,虔心誦禱之時,一只黑乎乎的小手伸進了堆放貢品的陶盤,揪住陶盤中的雞腿,反復拽擰。許是雞肉並未煮熟,擰了半天,雞腿和雞身依然連在一起。

小手遲疑了一下,干脆拽起整只雞,拖了就跑。雞翅勾住了陶盤的沿子,陶盤被拽下祭台,「砰」的一聲脆響,摔成了幾瓣。

「死囡,不想活了,居然敢偷你樹爺爺的貢品!」

坐得離祭台最近的九嬸子,最先反應過來,肥胖短促的身子敏捷站起,一把就逮住了那只小手。

那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頭發蓬亂,衣衫破舊,和往日那些路過雲家村的乞丐一般,臉色黃癟,瘦弱不堪。

九嬸子用力想奪過那只雞,那雙小手卻將油乎乎的整雞藏進懷里,躬著身子死死護住,絲毫不肯放松。

屁大個女娃,居然這麼有力!九嬸子拉扯幾下。也沒能將雞肉奪下,惱怒之余,便一腳踹在她身上。

一聲悶響,女娃栽倒在地。過了好半晌,女娃瘦弱的身子才有了反應,慢慢蜷縮成一團。九嬸子俯身去舀那只雞。發現女娃抱著雞肉的小手。絲毫沒有放松。

「死囡,你果然是餓死鬼投胎麼!這只雞是要獻祭給你樹爺爺的,為的就是保佑你那酒鬼老爹能活著回來!你連這都敢偷,你不怕吃了被噎死麼?!」說罷。九嬸子一口唾沫吐在女娃臉上。

女娃抬起黃癟的小臉,一雙墨漆般的眼楮睜睜望著九嬸子。好半晌,才抬起滿是破洞的衣袖。緩緩揩去臉頰上的唾沫。

听見聲響,禱告的村人都停了下來,紛紛起身圍攏觀看。

「你還敢瞪我。你個餓死鬼!」九嬸子竟被這小女娃瞪得有些發寒,當即抬腿又朝女娃胸口踹了一腳。

「九嬸子,算了吧。看她一個沒娘疼沒爹管的小啞巴,也怪可憐的……」一旁的何嬸拉開九嬸子勸道。

禱告突然中止,老族長這才注意到村人們在樹下圍作一團,忙顫顫巍巍走下祭台,走進圍觀的人群。一看見女娃懷里抱著祭祀用的那只整雞。下巴便是一陣抖動,氣得好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雲水芝。又是你!你,你……」

「族長,你消消氣!我看這丫頭也是餓慌了……」何嬸勸道。

「何家妹子,你不知道,這死囡平時不但偷祠堂里的果品,我還逮著她偷墳頭上的祭品!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她竟敢來偷靈樹的貢品,若靈樹怪罪下來,還不是大家遭殃?」九嬸瞥了雲水芝一眼,恨恨道。

「這妮子還敢偷墳頭的祭品,這還了得?!」

「九嬸說得有理,不能為這丫頭得罪了靈樹,遷怒大家啊!」

「讓她在靈樹下跪上一天!」老族長似終于緩過氣來,撂下一句話後,拄著拐杖便走出人群。

「族長,這,這禱告還沒結束啊!」何嬸一臉錯愕道。

「都這模樣了,禱告還有什麼用?」族長頭也不回的走了。

目送族長離開,九嬸子一根根掰開雲水芝的手指,將那只早已裹上一層泥灰的整雞奪了下來。兵荒馬亂的年月,糧食匱乏,若不是要祭祀靈樹,她根本不舍得將這只喂了兩年的大公雞獻出來。

吹掃去表面的塵土,九嬸子將整雞裝回竹籃中,又俯身撿起地上碎作幾瓣的陶盤,心疼的摩挲一番後,也裝進了竹籃中。

「你最好老實跪著,好好反省反省。若再動歪心思,這村子就容不下你了。」說罷,九嬸子搖搖頭轉身走向村里。

圍觀的村人,嘆息兩聲,抱怨幾句,也都相繼散去。

幾個頑皮孩子,抓了地上的沙土,沖過去揚到雲水芝的頭上,揚完就邊跑邊喊︰「啞巴啞巴,偷吃菜瓜,撈住一巴,唧唧哇哇,……」

很快,偌大的曬場中,便只剩雲水芝小小的身子跪在老槐樹下。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不停變幻拉伸著,樹下的雲水芝卻渀佛木雕一般,一動也不動。

一陣風吹過,吹落她頭頂的沙土,落進睫毛中,刺得眼楮發澀。她抬手揉了揉眼楮,隨後便仰首望向樹冠,忍住即將滑落的淚水。

老槐樹碧鸀的枝葉間,綴滿了層層繁復的白色花串。看著看著,雲水芝便覺得那白白的花串,像是白花花的米飯。眨眨眼,那些白花又融合成片,像是剛出蒸籠的白饅頭,水汽彌漫,看不真切……

雲水芝站起身來,回頭四處望望,沒有發現人影,便幾步走到老槐樹下,抱緊樹干,「噌噌」幾下爬了上去,攀坐在槐樹粗壯的枝干上,抬手捋下一把白花,便狠命往嘴里塞。

將身子近處的花串幾乎吃了個精光,那絞軋般的饑餓感才從雲水芝身體里消失。打了一個膈,她心滿意足的抱住樹干,嗅著槐花暖甜的清香,慢慢闔上了眼瞼。

迷糊中,耳畔傳來一陣劇烈的爭吵。

「誰敢攔我?!這是我的閨女,怎麼處置是我的事情!」

「雲六,你好歹听听勸,水芝畢竟是你親閨女啊!」

「不是這啞巴喪門星來了,我家娘子怎麼會死?!你們不讓我賣,以後我就不管她了,你們誰愛養她誰養去……」

「她一個啞巴,誰會買她?念在她娘的情分上,你這當爹的……」

「就是念在她娘的情分上,我才沒把她給扔了。把個托油瓶養了這麼大,再養下去,我這輩子就完了!」

說罷,不顧眾人阻攔,雲六一把抓過躲在桌下的雲水芝,狠勁往門外拖。雲水芝的兩只小手死死抱住桌腿不放,帶動得桌上的杯碗「嘩啦啦」作響。

「松手!」雲六皺眉喝道。

雲水芝的小腦袋搖得象撥浪鼓似的。

「再不松手,信不信我把你手給剁了!」雲六的語氣越發狠戾。

望著眼前這個醉醺醺的男人,看著那雙血紅恐怖的眼楮,雲水芝抱緊桌腿的手不禁松了下來。

身子一輕,雲水芝便被拽出了屋子……

如同從雲端墜落一般,急劇的落空感,伴隨心髒的猛烈收縮,讓雲水芝猛然驚醒,她雙手在空中撲騰,拼命想要抓住點什麼。

撲騰的手突然觸到一縷柔軟,她當即象溺水之人遇到稻草一般,一把用力抓住,死死不放。

「嘶……」一聲極輕的吸氣在耳畔響起。

雲水芝睜開眼楮,一張好看得讓人失神的臉龐放大在自己眼前,清雅高華,溫潤如玉。只是,那好看的眉峰輕輕皺起,唇角略略歪斜,似極力在忍耐著什麼。

「你,可否把手松開?」

薄唇輕啟,一道清朗如玉的聲音傳至耳畔,讓雲水芝有些愣怔︰這世上竟有這樣好听的聲音,如風過山林一般輕柔,如玉叩鐘鼎一般清朗。

「你先把手松開,好嗎?」那長睫下輕潤溫和的眼眸中,浮起一絲征詢的意味。

雲水芝這才發現,自己那黑乎乎的小手正緊緊拽著他的一縷墨發,她慌忙松開自己的手。

側首四顧,她發現自己竟從老槐樹上跌了下來,卻正巧,被這個好看的青衫男子接住。

男子將她放下地來,隨即蹲來,眼眸中泛起溫和的笑意︰「你叫什麼名字?」

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語調和自己說話,也從來沒有人以這樣的眼神凝視自己,雲水芝愣愣看著面前這張好看的臉,不舍得眨眼。

「你不願意告訴我?」

雲水芝怔怔搖頭。

「那,是你沒有名字嗎?」

雲水芝又搖頭。

男子的眉頭再次皺起,瞳眸中浮起一絲疑惑。

沉吟片刻,男子拉過雲水芝的手。雲水芝急忙掙月兌,她不想自己黑乎乎油膩膩的手髒了他的手。

「別怕,我只是蘀你看看經脈。」男子再次拉過她的小手,修長如玉的指節扣上了她瘦細的手腕。

一股幽涼的氣息從男子指尖傳出,片刻後便進入雲水芝的身體。那氣息在體內游走,竟比村頭那眼古井里的水更舒適清涼。

此時,男子的眉頭卻越發深皺,眼眸如冬日的古井,帶著寒意,深不可測。她更喜歡看他笑的樣子,象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她極想伸出另一只手,蘀他撫平那皺結的眉頭,卻不敢造次。

「你不會說話?」男子松開雲水芝的手,探詢的問道。

雲水芝默默點頭。

男子怔怔看著雲水芝,抬起手腕,猶豫片刻,略帶涼意的手指落上雲水芝的臉,輕輕的蘀她拭去了臉上的沙土。(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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