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01
艷陽、黃沙、高原，這里曾經是十字軍的埋骨之地，這里也曾經是阿瑞比大帝國的龍興之所。
搖搖晃晃中，奧托緩緩睜開了雙目。
陽光好刺眼，毒辣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楮。渾身都在發燙發癢，好熱，奧托燥得難受，身體上的燥熱很快影響到了心靈，他連靈魂也開始不安分地跳動起來。
「醒了？」聲音很清脆，阿拉米語少了一股渾濁，奧托卻是能听懂。
他晃了晃腦袋，坐起來，待意識清醒了，眼前少了重影。才發現坐在自己身邊，剛剛發話的，是一位矮小黝黑的少年，而他所在的地方，則是一座囚室，或者說一輛囚車。
隊伍正在前行，有數十輛這樣的囚車在一起趕路。每座囚車內有五到六人不等，外頭的太陽與黃沙讓人渾身滾燙，可同車的其他奴隸卻冷若冰霜。看到奧托醒來，只是無力地瞥了他一眼，就又轉頭回復了那種半死不活的狀態。
「這里是什麼地方？」奧托抓著囚車的欄桿，自言自語問道。
「魯卜哈利大沙漠，貝都因人的地盤，阿瑞比帝國的龍興之地。我們現在是要前往哈里發所居之地，學城巴卡。」奧托一驚，他剛剛下意識地用了尤羅巴語，卻沒想到對方回復的也是字正腔圓的西方通用語。
他驀地轉過頭，有些吃驚地看著那個矮小少年。後者同樣也看著他，眼神很冷漠。
「凱撒人？卡斯提爾人？來這里是干什麼？」
奧托坐下來。
「條頓人，打仗，被俘，賣到這的。」
「條頓人？」少年的語氣有點不解。
「北神聖凱撒，我們獨立了。」
「哦。」語氣又回復了冷漠。
大抵是這里的氣溫太過熾熱，人要想活下來，總得保持冰冷，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奧托靠在那里，不動，閉目養神，漸漸地就將原本的燥熱壓了下去。
外頭的騎手突然吆喝了一陣，皮鞭亂抽，打在囚車的欄桿邊上，當然，即使誤傷了幾個奴隸他們也毫不在意，反倒是哈哈大笑。
車隊停了下來，騎手們上前打開囚車的門鎖，這是要停下休整了。奴隸們排成隊走出來，這些擔任監工的騎手走上來，看到誰沒有低頭就是一頓鞭子，他們也覺得熱，他們也要降溫，但比起奴隸的麻木，他們選擇了宣泄。
黃沙遍地，這里並不是一個好的休息場所，沒有遮掩也談不上隱蔽。可在魯卜哈利大沙漠，到處都是這樣，人只能靠自己的身體硬抗這真主的煉獄。
一個奴隸突然頂不住了，他走路一搖三晃，眼神已經渙散，微張著嘴，那里滴下涎水。散亂的步伐東倒西歪，很快踫到了什麼，那是一匹駱駝，裝著大批貨物的駱駝。
幾個囊袋被他踫翻，摔落在地上，其中一個蓋子有點松，里面的液體流了出來，散發出一股清香和一股冰涼。
奧托抽了抽鼻子，眼楮一亮，那是酒的味道。而這世界上只怕沒有什麼東西，比酒在這樣的鬼天氣鬼地方更能令人愉悅了。
一個凶惡的騎手走過去，抓起那個犯事的奴隸一邊罵一邊毒打。皮鞭的狠戾很快讓這個意識漸漸模糊的奴隸醒了過來，但那只是回光返照，伴隨著一陣慘叫，一陣哀嚎，他倒在了黃沙中，再也沒能站起來。
可奧托才懶得理會，他只是走過去，抓起一個酒囊，旁若無人地邊往回走邊喝。
這囂張的舉動讓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包括就站在駱駝旁的那位看守。他吃了一驚，隨後惱羞成怒，怒喝道︰「誒！」隨後是一陣奧托完全听不懂，也不想懂的嘰里咕嚕。
「他叫你放下那罪惡的液體，這些是用來賣給南邊的黑膚賤民的，一個虔誠的穆斯林，不能沾酒。」少年蹲坐在那里，出聲翻譯道。
奧托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猛灌，液體順著他的喉嚨滑下來，散發著晶瑩的光澤，讓所有人，不論奴隸還是看守，都喉頭微動。
他斜睨了少年一眼，道︰「你告訴他，我不是穆斯林，這跟我沒關系。」
少年可沒有蠢到真去作他的翻譯，事實也沒有必要了，那個看守才懶得用言語跟一個奴隸交流。他走上來，狠狠一鞭抽在奧托身上，讓後者一下踉蹌，噴出一口酒水，跪倒在地上，連酒囊都掉了下來。
鞭子在背上留下一道血痕，太陽的杰作——滿身的汗水流淌進去，撕心裂肺般抽痛。
看守還不滿意，走過來一腳踹倒奧托。隨後騎在了他的身上，雙手左右開弓，一拳一拳打在奧托的雙頰上。
打了好一陣，看守才抱著拳頭停了下來。奧托嘴里滿是血腥味，轉過頭吐了一口。看守看到他這副模樣，不禁哈哈大笑，笑聲中說了句什麼，奧托只捕捉到了「下次」這一個單詞。
下次不敢了？
去你的！
突然的頭槌打在看守的額上，猝不及防下眼前一片模糊。奧托強忍疼痛與虛弱，翻身坐起來，一把將看守的身體掀翻。也騎上去，用同樣的手段回擊後者。
吵嚷著，一群看守一邊喝罵一邊跑過來，三五成群的就要去拉開奧托，可奧托似乎沒有看到，繼續一拳一拳地毆打業已昏迷的看守，打得那麼認真，仿佛要憑這拳頭活活打爛對方的顱腔。
忽然他坐了起來，面對後方抽過來的皮鞭，猛地一抓，抓住了鞭梢。忍住手掌的疼痛，飛沙走石中他眼楮一亮，捕捉到了那股空氣的流動，一陣顫抖，對方握鞭用力的手腕忽然凝滯了，震驚中，奧托手腕一翻，輕松地將皮鞭奪過。
持著武器的奧托好像換了一個人，即使嘴角還在滴血，他的眼神卻那麼危險。身體微沉，隨時可以發力，就像一頭獵豹，矯健而有力，冰冷的目光掃來掃去，嘴邊的冷笑仿佛在嘲諷這些看守，讓他們不自覺地停下腳步，不敢再進。
唯有一個人例外，那個被奪去了鞭子的看守，他呆愣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嘴巴張得老大，不知在震驚什麼。
「古拉姆！」「古拉姆！」忽然他歇斯底里地喊起來，語氣中滿是震驚，還有些微的興奮。他跳著腳，指著奧托，對身旁的其他看守大叫道，語速飛快，奧托完全听不清楚。
眾人全都放下了武器，看著奧托的眼神從戒懼轉為尊敬。低頭一禮，齊聲說了些什麼，奧托听不明白，但那字里行間的尊敬與歉意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什麼意思？我可以走了？」奧托弄不明白，他也不想懂。對他來說這東方的風俗全無趣味，離開戰場，他才想念戰場。戰友們還在出生入死，他要回去，和他們並肩戰斗。
腳步試著挪了一下，看守們依舊低頭不語。
真得可以走了？
奧托轉過身離去，隨手從駱駝上拿了些干糧清水，也沒人來阻攔。
「等等！」清脆熟悉的鄉音，奧托的身體滯了滯，回頭一看，卻是那個矮小少年不知何時站了起來。
「你是古拉姆？」他走過來，看著奧托道。
奧托搖頭。
「那你知道古拉姆是什麼嗎？」
又是搖頭。
「古拉姆是哈里發的精銳衛士，阿瑞比武士中的巔峰存在。這些人只是巴卡的基層武士，當然對古拉姆敬為天人。你連他們說的什麼都不懂，就想走？看你的樣子，顯然不是古拉姆，這又是往哪里去？」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奧托搖搖頭。「古拉姆，哈里發，那都與我無關，我只想回去，回到我的戰場上，回到我的戰友身邊。」
少年忽然笑了，笑得很嘲諷。「回去？你知道方向？我還從沒听說過有人能如此輕松地進出魯卜哈利大沙漠的，在這里，不認識路，不會辨識方向，等待你的後果就是一堆白骨。」
「況且。」少年看了看周圍。「聞聞這風中的咸腥味，離海岸不遠了，巴卡就在近處。這也就意味著，其他最近的城市都在百里之外。憑借你手上的這些東西。」少年看了看奧托的干糧與水。「就算是認識路，也休想活著走出沙漠。」
奧托沉默不語。
「我有把長槍，就叫古拉姆。」良久他答道。
「那是古拉姆武士專用的彈性長槍，我沒說錯吧？听著，我懂你的心情，可你現在是回不去的，既然到了這里，你唯一的選擇就是去巴卡，在那里休整過後再回返。另外……」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狡猾。「如果你真想回去，你會需要一個向導，一個翻譯。」
「代價。」
「很簡單。」少年把手一遞。「自由，告訴他們給我自由。我會幫你，幫你返回尤羅巴。」
「成交。」奧托握了握少年的手，那里異樣的溫軟，而對方，陡然色變。
「怎麼了？」
「沒事。」少年原本有些興奮的表情忽然變得躲閃。
但沉浸在希望中的奧托沒有在意，他也不想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