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溫家堡約五里的地方有一個小湖,湖面平靜如鏡,湖心瑟瑟,深不見底。而湖邊清澈異常,水面倒映青鋒,水底砂石清晰可數。湖岸上遍布球石,小者若珠璣,大者若圓月,五彩斑斕,晶瑩可愛。
這是一幅令人愉悅的場景,然而此時湖邊卻獨立著一個白衣少女,全身籠罩著愁的陰影,濃重而又深沉,揮之不去。那不是追求花好月圓時朦朦朧朧的輕愁,也不是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兒女情愁,那包含著太多太沉重的人生苦難,用一個「愁」字無法也不足以容納如此廣泛復雜的內涵。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白衣少女突然停止了吟誦,淡淡道︰
「你來啦?」
「對,我來了。」
聞得此語,白衣少女的嬌軀猛地一顫,可惜她此刻正背對來人,故來人未曾見得她臉上精彩的表情。
納蘭紓予心中也頗為納悶,難道這就是有緣千里來相會麼?自己只想到堡外隨便走走,見這里風景秀麗就過來了,沒想道竟會在這里遇到夏雪。而且听她的語氣,怎麼像是情侶幽會一樣,讓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夏雪緩緩轉過身來,臉上的愁緒早已溜下眉頭,只听她道︰「原來是納蘭公子,不知你怎麼也到這里來了?」
「難道夏姑娘剛才不知是我?」納蘭紓予詫異道。的確,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包含了太多的意味。
「厄……我只是听到身後有腳步聲而已。」夏雪略有些尷尬,立即扯開話題道︰「土匪的事情解決了麼?」
難道她真是在這里跟人幽會?想到心中的女神突然成了神女,納蘭紓予頗覺意興闌珊,口上卻不急不緩道︰「自從三日前土匪的主力被我們擊潰,匪首授首後,那群土匪就再也沒在溫家堡方圓百里內出沒過,估計他們已經潰逃到其他地方了吧。」
「哦,這樣就好,我以後就可以經常出來走動了。」夏雪道。
「你以前也是常一個人出來嗎?」納蘭紓予問道。
「不是。這個月牙湖是我和平哥相識的地方,我們經常會一起過來走走。不過這幾天他一直很忙,沒時間陪我出來,好在這里離溫家堡很近,我跟他說了一聲就自己過來了。剛才听到身後的腳步聲,我還以為是平哥不放心找來了。」夏雪緩緩道,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輕。
原來如此,看來是自己誤會她了,但听著夏雪的話,納蘭紓予心中不知為何感到一絲失望。
「剛才我听夏姑娘在吟李清照的《聲聲慢》,可如今匪禍已經解決,夏姑娘也有如意郎君呵護左右,不知為何還如此感傷?」
「如果曾有過的歡樂、幸福都失去了,還能尋覓到過去生活的影子麼?」夏雪反問道。
本來該以政治正確但毫無驚喜的話敷衍眼前男子的,或許是自己尚未從先前淒愴的心境中擺月兌出來,或許是自己的內心已經壓抑得太久了,一直徘徊在心頭,連親密如斯的丈夫都未曾與之說過的話就這麼月兌口而出。
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夏雪一時間又羞又悔,半晌才有些窘迫地抬起頭,只見納蘭紓予目光痴迷,呆呆地望著湖面。
「尋覓的結果只剩下一片冷清,迷漫心境的是一片淒苦憂愁。」納蘭紓予一時觸景生情,許多往事歷歷在目,竟也月兌口道。
兩人身側,江梅零落,柳絮正連綿不斷地飄拂,怡人的春光即將過去,韶華易逝之感油然而生,怏怏之情涌上心頭。流水落花帶走了年華,卻留下了斷腸人無盡的相思。情依依,心相隨,深邈纏綿,無計可除。
半晌無語。
「納蘭公子也有傷心事麼?」夏雪柔聲道。
「你的意思是你有傷心事嘍?」納蘭紓予嘴角慢慢綻起一絲笑意,那笑意就像是一個獵人看著一頭猛虎落入了的他陷阱,很有幾分得意。
夏雪一愣,淡淡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自然會有些傷心事了。」
「比如呢?」
「比如,七月的大雪……」夏雪一時打開了塵封已久的回憶。
「你見過?」
「見過。」
「美嗎?」
「美得很憂傷。」
夏雪的眼楮濕潤起來,輕輕自語道。
「美麗的夏天的雪啊,你為何如此的憂傷?」納蘭紓予忽怪聲怪氣道,隨即便抿嘴淺笑,頗有幾分調皮的意味。
夏雪正獨自悲傷,聞得此語騰地一下紅了臉,羞啐了一口道︰「沒想到你是個不正經的人。」
「君子與其練達,不若樸魯;與其曲謹,不若疏狂。言由心生,何來不正經之說?」納蘭紓予委屈道。
「‘不若疏狂’……納蘭公子高才,是我想差了。」夏雪不好意思道。
「哪里,其實這是我老師告訴我的。」
「哦,看來你的老師亦不是俗人。」
「他是一個斷腸人。」納蘭紓予眼前忽得浮現出那個一襲玄衣、一生漂泊的身影。
「斷腸人……」夏雪喃喃道。
很多人在說話,卻什麼都沒說,他們只是在不斷地發言。于是有人疲憊了,放手了,把自己包裹起來,越裹越緊,最後再也放不開;越走越遠,卻始終走不出自己的心。一個時辰轉瞬即逝,兩個孤獨的人放開了一切世俗煩囂,只是縱聲談笑著,他們似乎找回了——童年。
「夏姑娘,我們明天就要離開了。」納蘭紓予忽道。
「這麼快?」夏雪臉上的喜色忽得黯淡下來。
「嗯,我們來此的目的就是協助溫家堡剿匪,現在匪禍的事已經解決,我們也該回去了。」
「哦。」夏雪抿嘴道。
「以後若是我路過溫家堡,會再來看望你的,當然,還有溫兄。若是你們到溪城來玩,也可以來唐家找我。」納蘭紓予依依不舍道。
「還有以後麼?」夏雪心中嘆道,先前溜下眉頭的愁緒這時終于到了心頭。
夏雪目送著納蘭紓予的背影漸漸遠去,淡淡道︰
「你來啦?」
「對,我來了。」
一道幽幽的聲音從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