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忽然拿了一迭紙錢,放到叔公的靈前燒化了,口中念念有詞道︰「叔公你老人家就別作崇了,大家是來幫你做喪事的,你可不要把大家都嚇跑了,我求你了……」
眾人都听得毛骨悚然,一個個腿肚子直打哆嗦,大熱的天仿佛掉進了冰窖里。
大家胡亂吃了點飯,天也就麻麻黑了。
為了穩定住大家的情緒,楊浩和蝦皮反復向大家宣傳這世界上沒有鬼,這世界都是由物質組成的,物質第一性,意識第二性。意識是不能夠月兌離開物質獨自存在的,也沒有虛無飄渺的靈魂。人死了,意識也就沒有了,也不會變成鬼。
大家也都相信世界上沒有鬼,可對于今天下午發生的事到底該怎麼解釋呢?
並不是只有衡其一個人听到了,而是同時有三個人听到了,三個人都口口聲聲咬定說那的的確確是人的呼嚕聲。如果說吊兒郎當的衡其會說謊,難道大頭和劉蓮青也會說謊?
楊浩、蝦皮、唐軍研究來研究去,最後認定這是一起由于心理作用而產生的集體幻听事件,因而也就把這事放下了,沒有再深究。
卻說作為當事人的農民也有他的看法。他認為「鬼」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這世界上肯定有不滅的精神存在,這精神就是靈魂。如果說這世界上沒有靈魂,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相信?人類的見識其實很淺陋,有很多事情人類其實並沒有弄明白,比如人的生老病死之謎,靈魂之謎。他雖然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但卻相信有「祖宗鬼」,要不然為什麼每年農歷七月十五都要給死人燒紙錢?祖宗的靈魂是不滅的,他們依然在神龕上俯瞰、眷顧著自己的後代子孫……
因此對于叔公的喪事,他是顯得非常虔誠的,完全照規矩來辦,絕不敢敷衍了事。
對于叔公的靈魂驚嚇了同學們,他也感到非常的不安,只能不停地祈禱,讓叔公的靈魂安靜下來,不要再弄出什麼異動。
吃過晚飯,農民掏錢讓楊浩他們帶著女孩子們上街去看電影,他自己則要給叔公守靈。
楊浩道︰「你一個人守靈怎麼行?我留下來陪你吧,唐軍、蝦皮你們去看電影。」
蝦皮嚴肅道︰「守靈是件很重要的事,必須要多留下來幾個人,我也留下來。」
這時衡其也道︰「我也守靈,不去看電影。」看來他是想挽回面子,免得落個「怕怕」或者「跑跑」之名。最後衡其、謝可也留了下來,由唐軍、龍拐、大頭、黃跑跑帶著全體女孩子去鎮上看電影。
唐軍等人去後,楊浩等人便坐在靈棚里一邊守靈,一邊閑聊。
此時,五個人坐的方位是︰農民坐在正南,也即堂屋的門口,背對著死者;楊浩坐在西首,也即農民的右邊;蝦皮則和楊浩相對;衡其和謝可則坐了下首。
由于農民的叔公家里太窮,不要說空調,就連電風扇都沒有一把。每個人只好搖著一把老蒲扇,全都成了農民。
不過農民叔公家里總算裝上了電燈,雖然只有一二十瓦,但總比模黑或者點煤油燈強。他們把每個房間里的燈都大開著,照得每個房間都昏黃昏黃,雖然亮堂,卻總有幾分冷清詭異的感覺。
謝可看了看眾人道︰「你們怎麼都不說話?這麼干坐著悶不悶啊?」
衡其道︰「我申明,今天晚上不許說‘鬼’啊,誰犯規我就跟誰急!」
謝可笑道︰「衡其不是號稱周大膽嗎?啥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
蝦皮瞅了衡其一眼道︰「那肯定就是從今天下午開始的啊——這家伙變膽小一點也不是壞事,省得給我們捅漏子!」
衡其臉色灰暗道︰「我捅啥漏子了?不過話說回來,牛皮吹多了確實要不得。」
楊浩搖著蒲扇看著農民道︰「老劉,你叔公那件‘僵尸服’到底是怎麼回事?」
農民擺了擺手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是不要談了吧。」
「農民你就說嘛,到底是啥回事?」蝦皮也鼓動道。
農民臉上現出一絲羞愧之色道︰「不光彩的事,沒啥好說的。」
「農民,這你就不夠爽快了,什麼不光彩的事?說說有什麼大不了的?」衡其這時也來了勁。
「不光彩的事?莫非你叔公是‘地富反壞右’、‘封資修’?」謝可笑道。
農民正色道︰「我叔公既不是‘地主富農’,也不是‘反革命’、‘壞分子’、‘右派’,更不是‘封建主義、資本主義、修正主義’,是真正的貧下中農!」
「那怎麼不光彩嘛?何況就算是‘地富反壞右’、‘封資修’、‘臭老九’,現在不都平反了嗎?日子過得比我們這些貧下中農還爽呢!」謝可笑道。
「他是屬于封建迷信、巫婆神漢一類的人員。」農民臉上的羞愧之色更重。
楊浩和蝦皮等人對望了一眼,齊道︰「他莫非是‘地理先生’、‘打卦算命’、‘看相抽簽’、‘跳大神’之類的人員?」
「都不是。」農民噓了一口氣,一一否決了眾人的說法。
「我明白了,他是‘道士’!」謝可自以為聰明地大叫道。
農民見眾人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只得亮出了底牌︰「我告訴你們,你們可別笑,他是‘吆死人者’。」
「什麼‘邀死人者’?他邀請得到死人?」衡其嗤道。
「不是邀請的邀,是吆喝的吆。」
「‘吆——喝——死——人——者’?什麼意思?」衡其一個字一個字琢磨道。
「吆喝就是趕的意思,趕死人!」農民看來要將關子賣到底。
「我明白了!」衡其忽然象見了鬼似的大叫一聲,「趕死人就是趕尸體!你叔公是趕尸人?!」
農民點點頭,不明白衡其為什麼這樣激動?因為在他看來,叔公從事的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職業。
楊浩等人的心中引起的震動也不比衡其小。
想不到農民的叔公竟然是位趕尸人!
過去他們一直以為趕尸只是湘西地區的一種以訛傳訛的傳說,並不是真事。趕尸人和趕尸人所趕的僵尸也只是影視劇作品里的藝術形象,並不真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然而今天卻從農民口中親耳听到了他叔公是趕尸人一說!
難道趕尸竟真有其事?
死去的人毫無生命機能,如何能被趕得動?
不但楊浩、蝦皮這些自詡為「唯物主義者」的人不相信,就連衡其和謝可都搖頭道︰「這牛皮也吹得太大了,你叔公是趕尸人?他真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將死去的人再趕起來?」
「是真的,他真的趕過尸!」農民一臉嚴肅,一點也看不出象開玩笑的樣子。
衡其將椅子挪了挪,直盯著農民的臉上道︰「那我倒要听你說說,你叔公是怎樣趕尸的?」
農民慢條斯理道︰「這事說來話長……」
傳說趕尸術是茅山道術的一種,本來是茅山道士用來驅趕黑白凶的,黑白凶是一種很凶的妖魔鬼怪,常常會以附體的方式禍害別人。被黑白凶附體的人就請茅山道士用茅山道術中的御尸術作法將黑白凶驅走。
後來御尸術不知道怎麼流傳到了夜郎古國即今天湘西瀘州、辰溪、漵浦、沅陵一帶,成為了湘西的趕尸術。會趕尸術的人就叫趕尸人或者趕尸匠,也叫吆死人者。趕尸也不叫趕尸,而叫「走腳」。趕尸人平常也在家中從事農耕或者做些買賣之類。如果有人來請他們去趕尸,便會對他們說,師傅,請你去走一下腳。
趕尸人若答應,便會拿出一張特制的黃紙,讓來人將死人的名字、出生年月、去世年月、性別等等寫在這張黃紙上,然後畫一張符,貼在這張黃紙上,最後將這張黃紙藏在自己身上。
趕尸匠的穿著也十分特別︰他不管什麼天氣,都要穿著一雙草鞋,身上穿一身青布長衫,腰間系一黑色腰帶,頭上戴一頂青布帽,腰包藏著一包符。師父教徒弟,第一件事是畫符,這種十分奇特的符,是在黃紙上用朱筆畫上又像字又像畫的東西,途中遇到意外情況,便將這種奇特的符朝西掛在樹上或門上,有時也燒灰和水吞服。
至于湘西為什麼會流傳有趕尸這一帶著濃厚神秘巫術色彩的行業,這主要是因為我們國人特別眷戀自己的鄉土。不管怎樣,葉落必須歸根。客死異地的游子,本人的意願一定要入葬祖塋;孝子賢孫必得搬喪回籍,親友相知也都有資助此事的義務。而湘西沅江上游一帶,地方貧瘠,窮人多赴川東或黔東地區,作小販、采藥或狩獵為生,那些地方多崇山峻嶺,山中瘴氣很重,惡性瘧疾經常流行,生活環境壞到極點,除當地的苗人以外,外人是很少去的。死在那些地方的漢人,沒一個是有錢人,而漢人在傳統上,運尸還鄉埋葬的觀念深,但是,在那上千里或數百里的崎嶇山路上,即使有錢,也難以用車輛或擔架扛抬,于是有人就創行了這一奇怪的經濟辦法運尸回鄉。
趕尸有三趕三不趕,凡砍頭的、受絞刑的、站籠站死的,這三種可以趕。理由是,他們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氣,既思念家鄉又惦念親人,可用法術將其魂魄勾來,以符咒鎮于各自尸體之內,再用法術驅趕他們爬山越嶺,甚至上船過水地返回故里。
而病死的、投河上吊死的、雷打火燒肢體不全的這三種不能趕。其中病死的魂魄已被閻王勾去,法術不能把他們的魂魄從鬼門關那里喚回來;而投河上吊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纏去了,而且他們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來,舊亡魂無以替代豈不影響舊魂靈的投生?另外,因雷打而亡者,則屬罪孽深重不孝敬父母之人,而大火燒死的往往皮肉不全,這兩類尸同樣不能趕。
趕尸的具體操作方法是,由趕尸人將辰州朱砂置于死者的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腳掌心等七處,每處以一道神符壓住,再用五色布條綁緊。此七處是七竅出入之所,以辰砂神符封住是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
之後,還要將一些朱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再以神符堵緊。耳、鼻、口乃三魂出入之所,這樣做可將其留在死者體內。
最後,還要在死者頸項上敷滿辰砂並貼上神符,用五色布條扎緊;再給死者戴上粽葉斗笠(封面而戴)。諸事辦妥,趕尸人念畢咒語,大喝一聲「起!」死尸便會應聲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