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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那些委屈的往事
「叔、您喝茶呢」。我輕輕走進趙叔的辦公室。
「誒喲，快快快，來一塊兒喝；現在是肖主任了、可要好好招待下」。天命之年的趙叔博學多才愛開玩笑、總帶著三分玩世不恭，也不大講究輩分禮儀，跟老頑童周伯通一樣，讓很多人喜歡。
「叔叔您就別這樣說了，我今天听了十幾個人這樣說了」。我說。
「嘿嘿，本來就是主任，你怕什麼，太謙虛就是驕傲」。
「好吧，那說實話，我很開心當上了車間主任，但是也有些別扭的感覺，究竟哪里不對勁卻說不上來」。我給他沏茶。
「沒事、什麼都有頭一回，再過幾天你就習慣了，工作會越來越熟，人際關系會越來越明朗；但是要一直保持清醒和戰斗力、否則就容易掉鏈子。」。
「哦，還需要保持戰斗力啊」？我有些不解的問。
「龜兒子，你現在不同以往了，你現在身處職場，在職場就是隨時都在較量；沒有學歷就要有文化，沒有經驗就必須有能力，沒有資源就要有關系！職場就是戰場！自從你在董事九零後的悲歡奮斗長開會那天的發言開始，你自己就向所有的領導宣戰了。公司是要拿你來做改革實驗，可是你現在除了是董事長提拔以外，完全沒有自己的關系網，你看多危險。要麼你抓住機會施展才能從此青雲直上、要麼成為犧牲品。但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所以你要自己把握今後的路」。
「哇塞，叔叔、你這麼一說，我倒明白了。不管今後的路怎麼樣吧，我都要感謝您，要不是您向董事長舉薦我，可能我要當好多年的小線長，以茶代酒敬您」。
「有什麼好謝的，這不一定是好事、萬一你因此而嘗到失敗，搞不好還要恨我呢。不過話說回來，年紀這麼輕，就算失敗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知道我為什麼向董事長推薦你嗎」？
「您明示唄」。
趙叔笑道︰「我發現你有很強的能力——跟誰都能說上話、能忍讓，對長輩恭敬、對平輩和睦。就算在不喜歡一個人，不管當面背後，不遇到真正知心的人你都不談論他。就是談論，也多說別人的好話。做事有條理，從不亂來。在那麼多線、組、科長里，只有下班後會讀書，跑步。你愛學習，生活方式健康，在你當上車間主任之前，認識你的人都願意和你做朋友」。
「那、以後呢，我的朋友會越來越少嗎」？我聲音低了下去。
「你當了主任後會失去一批朋友，這些人視你為職場上的絆腳石，眼中釘、剩下的有你的好朋友，也有對你持觀望態度的。我建議啊，現在你就要著手眼前的工作和建立自己的關系網，對領導要看清站對位置，對下屬要表面上一碗水端平，私下里多和知心的能信任的下屬多在一起」。
「謝謝叔叔，都不知道怎麼感謝您了，從我進廠到現在您都一直照顧我，總之我會努力的，這樣才能報答您。嘿嘿」。
「其實我給你說的你都懂，根本不用我教你。但我還是告誡你，年輕人，多看多做多動、少說少怨不逃責」。趙叔滿眼都是關切。
「叔叔，我說實話，我發現您對我格外好，一直以來副理級別的管理員都只和科長打交道，可我還是一個線長的時候您就對我關愛有加，我能知道為什麼嗎」？
「誒喲，你個小崽子，我不說了嗎你喜歡跑步、讀書；我們第一回認識是在什麼情形下的」？
他這麼一說我記起來了——2007年5月份的一個星期天，我晨練完了後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練朗誦，一個老頭兒跑過來坐在我面前听，還直夸我。然後我就和這個老頭兒認識了，這老頭兒就是趙叔。
「川歌、這年頭，鋼筋水泥在城市里大行其道，人與人的關系被一個個水泥格子隔得越來越遠，人與人越來越生疏；一個能在公園里認真朗誦的人不僅需要膽量，更需要胸懷，難道你會跟那麼的的普通員工一樣，過一天算一天然後回老家種地？你希望像百分之九十九的打工者一樣；為了城市奉獻了自己的青春，卻在城市什麼也留不下，風燭殘年後回到老家也只收獲到一些里巷謠談來慰藉平生？你那天朗誦的可是‘生當為人杰，死亦為鬼雄’」。
「叔叔、就因為這兩句詩，您就對我格外照顧，謝謝您，我有些事想向您講，從來沒有對外人講過的」。說完，我流下了淚水。
「誒呀，小朋友，我這麼幾句話就讓你這麼感動呀，也對，不管你多成熟也還是個孩子，我兒子比你大一歲還在撒嬌呢…別哭了，快講故事，叔叔听著呢」。
「我想，我應該跟您講講我的過去」。
我出生在四川巴中的一個偏遠的山村。我的祖父是個老實的農民，在十年動亂中被餓死。祖父死時父親才七歲，所以父親從小缺乏管教；坑蒙拐騙，吃喝嫖賭什麼都干。後來父親娶了母親便收了心，認真的過起了貧窮的小日子。不久後，我就出生了，一家人倒也和睦。可是好景不長，家里本來就窮，父親別無長物，手上沒有技藝，日子就很難過。貧賤夫妻百事哀，母親在我五歲的時候終于覺得過不下去就跟別的男人走了。打那以後，父親又變回原來的樣子，繼續吃喝嫖賭，日不歸家、夜不落戶。而我，沒人照管。
沒娘的孩子都是可憐的，人人欺辱的。我在學校里會受到同學的毆打，老師的辱罵，校長動不動就指著我跟他的同事說笑，全是些污言穢語傷及祖宗的話。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像教科書里所說的那種關愛與美好，圍繞在我身邊的都是關于我父親如何嫖娼賭博偷盜、我母親如何偷人養漢的事情；他們討論這些的時候並不對我回避，相反當著我面的時候更加得意和興奮。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每天受人欺負，一開始難過，接著憤怒，反抗；可是我畢竟是弱小的，又能拿他們怎麼樣呢？後來長大一些就覺得受欺負沒什麼大不了，沒人願意和我好好玩，我就自己玩；沒人和我好好說話，我就看書唄。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這句話說得多麼貼切啊，我讀完了圖書室所有的書，思想和眼光發生了質的變化，身邊也有了些好讀書的朋友，雖然我還是有些自卑……就在與書為伴的日子里我長到了十三歲。
十三歲那年我讀初二，在鎮上的學校里我是尖子生，老師雖然不喜歡我的家境，但礙于我考試分數高能夠幫他們掙得獎金，都對我還不錯，至少不會像小學老師那樣著我面罵我家祖宗。同學之間也還可以，因為有很多同學要找我幫忙做作業；我家里沒背景，又瘦小，除了學習好沒別的優點，也只有靠給同學們做作業來維持不挨同學打的局面。我每天都很小心的，帶著些許自卑的心態和同學們相處。可是，究竟都是青春叛逆期的孩子，總有些別扭會發生。
我們班上有一個很漂亮的女生，叫燕子。她總是喜歡和我聊天，我看書多，記性好，就給她講很多故事……這惹得鄉長的兒子很不高興，他動不動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罵我，說我爸是流氓，我是流氓的野種…還糾集同學在放學路上打我…我開始忍他讓他，他就變本加厲…後來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就還了手，把他手打骨折了…鄉長找派出所的人把我抓起來，關了我三天沒給我吃飯，第四天又毒打了我一頓，然後放了我……這件事以後，學校說我品德敗壞，毆打同學性質惡劣把我開除了。那是2003年啊，到現在我經常感慨，21世紀，這個高度文明的社會，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在家里呆不下去了，也徹底對家鄉感到失望，于是、我逃離了那個讓我傷心的地方，到了東莞。希望可以在外面混口飯吃，卻因為年紀小，沒有人願意雇佣我，只得乞討。乞討幾個月後，一家毛織作坊讓我當了學徒工。老板對我很苛刻，我干了半年，一分錢的工資都沒有，還經常吃不飽。但是沒有辦法，我沒有身份證，只能如此…後來，我又到了建築工地做小工，老板還可以，給我錢，我也聰明，學什麼都快；塔吊、挖掘機、鏟車、甚至貨車，我都很快學會了，雖然沒有證件，但我也不開到路上到處跑……十六歲的時候我回家了一趟，為了辦身份證。那次回家我穿的很好，還給一些比較近的親戚買了禮物，大家還覺得我挺懂事、當然沒有得到我禮物的人們還是罵我……身份證拿下來以後，我就想不能再在工地待著了，要改變環境，以前沒有身份證，迫不得已，現在，可必須要自己走自己的路了……我來到深圳、一開始進過幾個小廠，感覺不好。後來又換了幾個大廠，還是不好、總覺得被一種無形的命運之手抓住…
幸虧我無論到哪兒都不曾丟下書本，所以我很快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命運不能矩困任何人，人往往都是自己不努力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想出一個虛擬的「命運」來為自己的懦弱開月兌……
弄明白這個道理之後，我就進了天思廠。雖然我一開始不喜歡這兒，但我明白我要活著，要生存，要想以後走得更好就必須先沉靜下來，趁著年輕使自己變得更沉穩，從小到大那麼多的欺辱都能過來，那麼一切都會更好……
沉靜下來還真有用處，遇到了叔叔您，您經常開導我，教我很多事。後來又把我推薦給董事長……我想有句俗話說的好——人生在世需得三分貴人扶持，叔叔您就是我的貴人！
趙叔還沒听完就已經淚流滿面了，等我講完後良久他才開口︰「孩子，你很了不起，叔叔為你感到驕傲，但是叔叔覺得你很幸運——雖然、你家境不好，但正是因為這樣的家境讓你養成了堅韌的性格，我能夠想象你所經歷的心理磨難，但你如今的這一切表現，言談舉止，思想成熟狀況，讓我感嘆！因為而且，我發現你對著他人的時候表現的很開朗，這對于一個像你這樣經歷的孩子來說，簡直是…了不起」！
「其實一開始我的心靈很黑暗，後來讀的書多了，才變得好一些」。
……
「孩子，你好好干，叔叔會幫你的，有我在，憑我跟董事長的關系，怎麼都會扶持你的，你讓我感動啊」。趙叔如是說。
「誒，對了，叔，听說，您原來是副總，怎麼就……」
「嗨，我得照顧我老兄的（董事長）的情面，得維護股東利益，以後啊，你成長為高層管理就明白了」。
「嘻嘻、我、高層管理？我可是小學初中都沒畢業啊」。
「你叔叔我和董事長都只念到二年級呢，有信心好吧」。
「好，我要當董事長」！
「龜兒子、捧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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