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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節 落花不語空辭樹

史靈松慢慢收回遠眺的目光,嘆了口氣,返身重新扣開自家的院門,一邊點頭應答著下人們的問侯,一邊穿過前庭,中堂,走到後院中來。k個婦人迎上前去扶他到院中的涼亭中坐下,遞了碗盛夏解暑的酸梅湯,見他臉上寡歡的樣子,不禁問道︰「怎麼?又沒接著?」

「唉,沒有。梓茗賢弟信中說昨天就到的,卻是一連兩天都接不到人。」

「興許延誤了。前陣子听說南面途經的幾個州府有盜賊做案,晚上都宵禁不讓通行,魯大人走的慢些也是有可能的。老爺你和魯大人一片赤誠,朝庭一定會體諒你們的忠心的。」

史靈松卻是愁眉依舊不展,沉默了半響,悠悠嘆道︰「積陰忤正氣,潢流冒崇邱。我自幼讀聖賢書,所謂何事,豈止一頭頂烏紗、筆頭功名爾?此番多謝賢妻體諒,國事已艱難至此,不容得梓茗賢弟和我再退縮偷安。」

妻子看著史靈松郁扈的神情,縴縴細手撫在他的肩頭,把他剛欲站起的男子又按坐了下去。「你我夫妻十余載,知意連心,昔者卓文君能為司馬相如當壚賣酒,我又豈會輸與古人?請老爺權且寬心,我已遣管家福叔派人日夜在城門輪流守侯,一有信息就會立刻回報的。另外,鐵月大師那里也已經讓人飛鴿回信,說願意抽身相助,以報老爺當年在信州時的相救之恩。」

五年前,鐵月還是羈押在嘉陵縣牢中的一個死囚,本名喚作陳機,背有行盜、殺人、逼婬等多項大罪,按朝庭律例,這是不赦的死囚,且已經勾了秋後處決,再有幾天便要執刑,按理說人到這份上已經半只腳都踏進了鬼門關,另外一只腳也差不多了。其時史靈松初調任信州知州,上任日便遇有百姓在府衙外為陳案連夜跪叩喊冤。史靈松覺得有異,便派人快馬申令嘉陵縣暫緩行刑,並急調相關卷宗徹查,案情很快便水落石出︰原來鄉中有惡霸黃天魯者,借其族叔工部侍郎黃如之名號,魚肉鄉里,不僅先後強行霸佔七名村女,還打傷、逼死村女父母親眷多人,囂張跋扈,氣焰無倆。身為當地父母官的嘉陵縣令不僅不能為民做主,反而還一味逢迎,多次將申訴的村民驅散。村民哀告無門,抱頭痛哭之時恰巧讓路過該縣的陳機听見。那陳軍武之後,素有些拳腳功夫兼尚任俠之氣,聞听得村民哭訴後當晚便直入黃家,怒斬黃天魯,解救出被擄民女。陳機不願連累村民,遂自于縣衙領罪。不想縣令怕黃如怪罪,遂把陳死牢,羅織罪名,便待加害。案件大白後,史靈松憐其義勇,為其平反冤情。也是這陳機有福,恰值愛女史珍剛降生,史妻不想孩子沾上血腥不祥,就勸史靈松用了些手段將之送入山中廟觀,改法名鐵月,碟度為道士避禍。

「鐵月?」再次听聞這名字的史靈松一怔,喜道︰「此人如願相助,那是再好不過了。如今朝中大臣多袖手閉戶,不曾想反而是鐵月這等方外之人能熱心援手,人言仗義每多屠狗輩,實不我欺啊!可信先讓他與宋軍平大人匯合。」

他捧起酸梅湯慢慢呻了一口,沉沉的說道︰「現在只差梓茗賢弟的消息了。」

「今天多半是又不會到了,不過上午回來的家丁人沒接到,倒是听到了坊1間的一個趣聞。老爺可願听听解悶?」

「哦?什麼趣聞?」

妻子招手讓丫鬟抬了把椅子放在史靈松身邊坐下,一邊給史靈松打扇驅熱一邊徐徐說道︰「最近听大家都在傳言,鄰縣鄉里一家獵戶有個孩子,和我們珍兒同齡,卻是赤手格斃猛虎,有人說是伏虎的羅漢從靈山下凡呢。」

「嗨,什麼伏虎羅漢下凡,我看又是廟里的那些和尚們編來騙錢的。子不語怪力亂神,大宋真宗咸平七年,宜州知州劉永規听信術士之言在山頂和州署間廣造廟觀,終激陳進之亂,波及四州十七縣,教訓何等慘痛!如今山河破碎,還」

「爹爹!」暮然響起的的童稚聲音打斷了史靈松之乎者也的訓導,但見一個約五、六歲的小女童捏著一朵花兒,向著他蹣跚著奔來。鵝圓粉頰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楮滴溜溜的打著轉,盈滿笑意,烏黑的頭仔細的挽作兩個髻,粉紅色的刺繡錦綢帶在頭上一顛一顛的,像兩只飛舞的彩蝶。微微翹起的鼻子下,一張小嘴紅潤如初春蓓蕾,尤其逗人喜愛。奔至跟前,張開雙臂嬌嬌的嚷著︰「抱抱!」

「好,我的乖珍珍,爹爹抱抱!」史靈松彎腰將女孩兒抱入懷中,看著孩子小手中剛摘的花朵,問︰「又跑去摘花了?」

「嗯,爹,這花兒很好看啊,星兒姐姐說這叫石斛蘭。」

史靈松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他一生潔身自愛,只育有兩個子女。長子自幼身體病弱,只好長期寄養在京師供職太醫院的親友家中,一兩年也難得見到一面。而眼前這孩子則是他在三十余歲上得的,健康活潑,日日承歡膝下,是全府上下的開心果。夫婦二人自是喜愛的如珠如寶,遂取名一個「珍」字。但不想這孩子雖則聰明伶利,卻有一樣怪癖︰從會說話時就經常說些「二十一世紀」、「穿越」、「考試」之類的稀奇古怪的話,還一直嚷嚷著要去找什麼「男朋友」,讓他頗是頭疼。直到半年前,這孩子在花園中爬到假山上去摘花,不慎落足摔下,唬的史家兩口子心驚肉跳。所幸只是在後腦上留下個小小的疤痕,別的倒無大礙。此後家人丫鬟再逗弄她詢「二十一世紀」、「找男朋友」之類的事,卻是一臉茫然,再也無先前種種怪狀,只有這酷愛摘花的習性依然不改。

小珍兒雙手抱住父親頸子,嘻嘻的笑著撒嬌。史靈松夫婦也樂得天倫,一時倒也略略忘卻了心頭煩悶。過得片刻,便擬回轉庭堂用飯。

突然一家丁氣喘吁吁的跑來,邊跑還邊喊︰「稟老,老爺,魯,魯大人」史靈松聞言眼楮徒的瞪大,轉身急切喝問︰「梓茗賢弟可是到了?人在哪里?可還安全?外面怎麼樣?」一連串連珠炮似的的詢問讓那家丁一怔,竟不知先回答哪個好,史妻在旁溫言道︰「別著急,慢慢說。」家丁略一鎮靜下心緒,扯袖擦了擦額頂的熱汗,躬身回道︰「稟老爺、夫人,魯大人已到驛站了。」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魯大人沒事,只是隨從有一人負傷,福叔在驛館幫助隨從療傷,遣我先行回來報信。魯大人說待他解決掉最後一個尾巴,隨後便快馬前來。」

听得此言,史靈松夫婦對望一眼,心道︰「終于來了!」急忙放下懷中的史珍,快步奔向前門去守侯。

小珍兒看著父母這般急切的樣子,歪頭疑惑的想了想,也邁開小步子追逐父母的身影而去,唬得身後幾個婆子丫鬟急忙追趕。

剛奔到前門,小珍兒便見官匹快馬如箭馳來,馬已是極快,但騎者仍是揮鞭疾策,顯得十分著急。轉眼奔至史府門前,騎士一扯韁繩,奔馬唏溜溜嘶鳴著跳踏了幾步,才止住疾竄之勢。馬上騎士頭頂儒巾,面白如玉,須髯隨風起伏,一身湖藍直裾剪裁的極是合體,腰畔垂系一和田美玉,整個人看上去頗為儒雅,身手卻是分外矯健,止馬同時已經擰身提跨,從馬上翻躍了下來,提手把馬鞭遞給身旁前來牽馬的家僕,拱手朗聲道︰「鶴齡兄、嫂嫂,有勞久侯了!」

鶴齡是史靈松的表字,是只有親近的人才會這般稱呼的。同樣,而梓茗也是魯墨煙的字。

史靈松也不客套,一把抓住魯墨煙的手,說聲「後堂述話」,便扯向後院行去,再一次把一頭疑惑的史珍扔在門口。史珍剛想再追過去,卻听史靈松回頭吩咐道︰「珍兒,你和史靈、史棋幾個丫頭去花圃那邊玩吧。」只好嘟起小嘴隨著幾個丫鬟向花圃走去。

過的半響,卻听又是一聲馬嘶,似是剛來的怪客又再次策馬離去,急切得連留宿一晚都沒有。再疑惑間,只見母親已經領著兩個丫鬟急匆匆走來,邊走邊放聲呼喊︰「靈兒,你去叫史勝去車行租馬車,其他人都回去收拾東西,我們要搬家。除了幾個老爺回家指定的老僕留下看屋外,其他人都要搬。快,都回去收拾東西,明一早就走!」說話間已經走到跟前,一把抄起正茫然的小珍兒轉身就往回跑,急切間史珍手間的小花一個拿捏不住,便掉落到地上,史珍哭喊著要去拾撿,奇怪的是一向溺愛嬌女的母親卻是絲毫不肯停留,一邊哄著哭喊的女兒一邊急步離去。

鄰街的人家如果留心觀察,便會驚愕的現︰是夜,整個史府燈火不息,隱約到處都是人影奔走和呼喊的聲音。第二天,在朝陽剛把他的第一縷光影投到這片古老的縣城上時,史府的大門豁然洞開,一輛輛載滿人員和物品的馬車魚貫駛出,踏向了縣城東門的方向。一個時辰後,一個老僕胊曲著身子依次合上各扇府門,素來人聲喧鬧的史府變的人煙惘見,一片死寂。

拂起的晨風中,一只蝴蝶輕輕扇動翅膀悠閑的穿行過依舊斗研的花圊,但昔日撲蝶的女子已經不在,只有花圃路側的卵石上,依然靜靜地臥著一株石斛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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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坊︰古時的街道劃分單位,後成為城市生活區的代稱。先秦以來,我國古代城市的基本結構,是一種嚴密封閉的街區模式。居民區——坊,商業區——市。但是隨著人口的增加和商品交換需求的擴大,限時交易的封閉型市坊制度已不能適應城市的展。到了宋代,封閉性的市坊制度正式宣告崩潰。商業區「市」與居民區「坊」已沒有嚴明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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