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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世淵覺得有點別扭。

好像突然少了點什麼,仔細想想又說不上來。這種別扭一直持續到靳傾使節克特再次覲見,他才倏然恍悟——似乎有日子沒見著沐容了。

這感覺有些奇怪,沐容到御前的日子不長,居然會幾日不在便讓他覺得不適應?

擱在從前,御前宮人有所調動,他都未必留意。

大概是她太咋呼了吧——賀蘭世淵這樣想著,覺得這是個大原因。不說別的,便是旁的御前宮人都躲著她走的這事,他這個當皇帝的每天看在眼里,都習慣了。

一時沒多問,宮人偶爾告個假也在情理之中,還有許多政事要處理,沐容到底只是個宮女。

傍晚時分,又是一大摞折子擱上了案,拿過第一本一看——看不懂。

看不懂倒也無妨,靳傾汗王的賀表罷了,大多是客套話,不算什麼要緊事。常常是有時間看便讓禁軍都尉府譯了來,沒時間看就索性擱下,過些日子再回個同樣客套的回去,總也沒打錯。

便又去取下一本。

幾個駐靳傾使節一同呈上來的,稟報這些日子以來的一些事物。看到最後,皇帝的目光卻停在那個名字上。

沐斐。

沐容的父親。莫名地滯了一滯,遂回過神來,復又拿了那賀表起來,似是隨口一般問馮敬德︰「沐容呢?」

馮敬德如實回稟︰「告了假,說是病了。」——是旁人替沐容告的假,跟他說的原因也確實是這個。事實如何他這個大監心知肚明,卻是不能戳破,宮里多是如此。

病了?皇帝微一怔,又問他︰「病得重麼?」

「應該……還好吧。」馮敬德道,遂賠笑說,「臣也沒去看過。」說著,他的目光落在皇帝手中的那本賀表上,詢問道,「可是要找人譯?臣差人送到禁軍都尉府去、或者看看沐容姑娘精神如何?」

「不必了。」皇帝拿著那本賀表站起了身,一壁往外走著一壁道,「朕去看看。」.

「混蛋!」隔著門听到一聲怒罵。賀蘭世淵腳下一停,隨即笑了出來——這已經是第二回無意中听到沐容罵人了,上回是錢末,這回又是罵誰?

伸手一推,門卻拴著。輕輕蹙眉,在馮敬德開口之前,便徑自叩響了門。

「誰啊!」口氣很沖的一聲「詢問」,賀蘭世淵挑了眉頭,倒要看看她這是跟誰賭氣。輕一咳嗽,道了一句︰「開門。」

屋里一下子靜了。

皇帝很是等了一會兒,門才打開。開門的卻是齡兮。

「陛下大安。」齡兮規規矩矩地拜了下去。一直在外頭服侍的人,頭一回這麼「撞」上皇帝,緊張難免——尤其屋里還趴著個重傷的沐容。

「免了。」皇帝隨口就讓她起了身。

齡兮以為,沐容就算傷得重動不得,也得勉強有個要起身見禮的意思——結果她完全沒這個意思。

「陛下……」沐容難以動彈,一時其實也很慌,只是傷成這樣,她實在沒有那個「見了皇帝必須見禮」的意識。

要命的是……

皇帝似乎看出了她沒有見禮的一思……

在榻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了腳,皇帝無甚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板著臉道︰「不行禮麼?」

陛下您人性被狗吃了嗎?!被凌妃吃了嗎?!怪不得凌妃那麼蛇蠍心腸!陛下您和她一路貨色啊!

沐容心里一通大罵,大呼封建社會真是吃人不吐骨頭!

暗自一咬牙,沐容心知自己還是得識趣,眼下再得罪了皇帝真是作死。便強撐著要起來,剛往榻邊挪了一寸不到,便痛出了一額頭的冷汗。

「……歇著吧。」皇帝道。繼而隨意地往她榻邊一坐,腿擱上去,把她擋在了里面,覷了她一眼,問她,「怎麼回事?」

他這番舉止讓沐容啞了︰不都說古代規矩多嗎?不是男女授受不親嗎?陛下您這麼自在地就坐我一姑娘的榻上了合適嗎……

不過……這問題倒問得很和她意。本是想著待得傷好後,尋個合適的時候告凌妃一狀,如今皇帝主動問起來……

照實說就是了,不能算她告黑狀。

「凌妃娘娘打的。」沐容道。

皇帝眉心一跳︰「原因?」

沐容眉目一翻︰「她找茬。」

她說得理直氣壯,旁邊的齡兮驚得想立時三刻暈過去才好。從御前到後宮,把宦官宮女都算上,有誰敢在被凌妃罰了後問起原因時回個「她找茬」?!

皇帝的神色如料一黯。沐容看在眼里,忿忿又道︰「本來就是,有讓人把大藏經譯成靳傾語的麼?哪個經文一本不是高僧費神費力才能譯得出來,奴婢怎麼敢?」

端得是不怕死的口氣,有憤怒更有委屈,好像不是有意跟他告誰的狀,只是對此不滿的抱怨。

皇帝凝視她半晌,卻道了一句︰「耍心眼?」

……被戳穿了!

沐容難免心里一慌。雖都是隨意的口氣,但面前這位是什麼身份,她很清楚。

賀蘭世淵也看出她慌神了,可沒有過太久,她又悶悶地開了口︰「那陛下覺得呢?」

什麼?

皇帝一愣。沐容抬起頭問他︰「那陛下覺得呢?凌妃娘娘讓奴婢譯大藏經不是找茬?」

沒想到會被這樣反問,皇帝不由得認真想了想——好像還真只能是找茬。

「奴婢是想跟陛下告一狀來著。」沐容面不改色地坦言道。弄得皇帝都不禁心里一啞︰夠直白的……

「剛才那麼說,也確實是想借陛下出這口氣——可就因為奴婢有這心思,凌妃的錯便不算錯了麼?」沐容問道,頓了頓又說,「總得一碼歸一碼吧?」

怎麼做嬪妃的罰了做宮婢的、這做宮婢的反倒道理一堆?皇帝看著她思量著,沒說話。沐容又道︰「而且凌妃娘娘還著人叫人瞞著陛下,說宮里是她說了算的——這做事也忒不磊落!」

「什麼?」皇帝一凜,沐容的重點放在了「不磊落」上,皇帝在意的卻是凌妃覺得自己在後宮說了算。看看沐容不忿的神色,皇帝問了句,「當真說了這話?」

「絕無虛言!」沐容恨恨道,又不忿地罵了一句,「敢做不敢當,仗勢欺人!」

皇帝沉吟片刻,站起身離開前,隨手將那賀表擱在她榻邊的案幾上︰「回頭把這個譯了。」

……我這是被人嫉恨跟陛下走得近才受了傷怎麼也得算工傷吧陛下您好意思派活?

沐容扯了扯嘴角,沒說。

「不急,傷好了再說。」不知是不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思,皇帝又補了一句。

「……諾。」沐容默默收回了心底那句話。腦中一恍,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自打到了御前,一直是口語翻譯,如是要寫出來……

這得寫繁體字吧?!

「陛下……」听得一聲輕喚,皇帝轉回頭來︰「怎麼了?」

「陛下,能不能……」沐容左思右想,「不會寫字」這理由雖是說得過去卻太丟人,她到底也是正經的大學生,這話說不出口,思了一思,認真道,「奴婢行動多有不便……陛下能否指個會寫字的宦官或是宮女來代筆?」遂瞧了齡兮一眼,道,「她就成……」

不敢擅自讓旁人代筆,畢竟是關乎朝政的東西——誰知道是不是國家機密?

「嗯……」賀蘭世淵的目光在她二人間一蕩,卻是道,「不是說了不著急?等你傷養好了再寫便是。」

凌妃娘娘您再打我一頓吧!

沐容心下呼喚著。無論如何也不成,自己會所謂「靳傾話」也還罷了,好歹父親是駐靳傾使節,說得過去;讓他看了那絕不存在于這個年代的「簡體字」——她拿什麼解釋?

自己造的?

別逗!

看著沐容那極不自然的神色,皇帝看出她必定有什麼難言之隱——頭一個想到的自是「不會寫字」。倒也正常,會靳傾話可以是因為她從前在那里接觸得多無師自通,不一定是讀過多少書。一時還道沐容是好面子不肯承認,也不戳穿她,思量著一笑︰「不然這樣,也別寫了,你譯一遍給朕听便是。」

反正也沒什麼大用,反正他本來就是找個合適的理由來看一趟。

「也……也好。」沐容訥訥地應了,沒細究皇帝改口的原因。齡兮一看,和沐容同樣擔心這是自己不該听的東西,福身告退.

「念吧。」皇帝淡定自若地又坐了回來。「……」沐容清了清嗓子,運足了氣朗朗讀道,「偉大的大燕皇帝啊,請允許我與我的子民一起,向您致以誠摯敬意。遠方的朋友啊,願你的國家一切安康……」

沐容讀著讀著,覺得有點怪——這腔調,怎麼就讓她想起譯制腔了呢?

還寫得不短,一道折子讀完,沐容一時都緩不過來了︰「陛下啊,奴婢念完了……」

「……」皇帝瞟著她︰這話你說得這麼慷慨激昂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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