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聞到有雪貢家信使到來的消息,梅朵便帶著下人們下樓到院子里面。當看見了這名風塵僕僕的雪貢家的信使時,梅朵感到很是真是奇怪,她來到麥其家已經有這麼好幾個月了,但是只是在剛開始受到過雪貢土司阿爸的幾封信以後,便再沒有過什麼消息送來了。尤其是近幾個月,已經都沒有雪貢家的消息了,這怎麼突然就特意派遣信使了?
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梅朵直覺猜測道。可是她實在是想不出來又能有什麼大事發生,嘉吉家滅亡,雪貢土司二太太和卓瑪已經沒有一分一毫可以驕傲的資本,難不成只是單純的來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呵,梅朵不禁為自己的猜測發笑。估計在雪貢土司阿爸的眼里……啊,不,是在雪貢家所有人的眼里,她在麥其家的日子應該過得都很好吧。
畢竟仁青諾布給大家的感覺是很喜歡她,很疼愛她,不是嗎?
梅朵甚至已經想好了回信的內容,就是四個字︰一切安好。
然而這樣猜測著,在仁青諾布的陪伴下,當梅朵靠近了看到那雪貢家的信使臉上帶著濃濃的急切和悲傷的神情後,便立刻察覺到的確有大事發生了!
來雪貢家的信使因為連續一個月的趕路而惹上了滿面的風塵,眼神里面都布滿了血絲,看著好像是被會吐紅色蛛絲的蜘蛛在里面築了巢一般,十分可怖。見到自家的大小姐到來,雪貢家的信使在看見梅朵的第一眼就是無法抑制的情緒激動,整個人都逼近崩潰的邊緣。
雪貢家的這個信使已經在荒無人煙的草原上趕了太長時間的路了,他憋屈著自己的情緒悶頭趕路。嘴巴一張一合的好像瀕臨死亡的人,半天說不出要報的信可是把所有等待著等他說信的人急得生出滿頭的大汗來。
雪貢家的二十來個下人,此番跟著梅朵前來麥其家的家奴們全都听到消息趕來,許久沒有听到家鄉的消息,他們無比急切的圍在信使的身邊,期盼著他趕快說些什麼。
梅朵大聲詢問道︰「我阿爸可是有什麼信要你帶過來嗎?」她希望能夠用響亮的聲音把這個信使從混沌中叫醒。這個信使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很差,別人說什麼話,他似乎都听不到了。
廚娘拉珍從廚房里面端了熱水出來,用干淨的毛巾給信使好好的擦了一把臉。信使被一番輕柔的對待後,這才慢慢的緩過神來。
注意著信使漸漸的恢復過來,原本發直的眼楮也有了微微的顫抖,梅朵趕忙不敢再大聲說話的詢問信使說道︰
「有什麼信兒我阿爸讓你帶過來,你不要著急,慢慢說啊
仁青諾布在她身後站著,有點嫉妒她用這麼溫柔的聲音卻只是對一個低下的下人說話。
什麼時候,梅朵也能這樣溫柔的對他呢?
真是無恥的人,如果好好想一想的話,梅朵肯定有溫柔的對待過他的。
真是個愛吃醋的家伙。
梅朵看著信使精神恢復後,趕忙急切的問道。可是,她想過信使帶來的消息有可能是雪貢土司二太太和達瓦卓瑪外加老嘉吉土司又賊心不死的在官寨里面鬧騰,她也有想過有可能是雪貢土司阿爸擔心她,想讓她回家,可是,任憑她再怎麼猜測,也壓根就不會想到這信使帶來的竟然是一個天大的噩耗!
思緒慢慢恢復過來的信使竟然「噗通」一聲跪下,一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悲痛的仰天吼著︰「大小姐啊,雪貢土司老爺歸天了!」
信使雙目通紅,直直的盯著梅朵的眼楮,這目光好像有魔力一般,直接就將梅朵變成了石頭,僵化在原地。
這,這人說什麼?!
梅朵的大腦中竟然一時空白。
這個陷入悲痛的信使很快便痛哭流涕,他的聲音帶著長期沒有喝水後的沙啞和干燥,就好像是對二胡一竅不通的人在使用二胡時發出的難听至極的嘶啞聲,也好像是杜鵑啼血後的極盡低沉,猶如用鋸子正在鋸一塊粗糙的木頭。可是,卻沒有人覺得他的聲音難听。
周圍麥其家的人好像是察覺到了這里的情況有些不對勁,都紛紛躲了遠一些。
梅朵被這消息震得驚在了原地,其他雪貢家的人也是同樣的神情和狀態,全都是不可思議的看著被他們圍在中間的信使,就好像剛才這信使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他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听,只是他們自己出現了幻听……
仁青諾布緊張的扶住梅朵,生怕梅朵出現什麼情況。
他也完全沒有想到,雪貢土司竟會突然死亡。幾刻的呼吸停止後,站在一旁的家奴白宗大聲的質問道︰「你剛才說什麼,老爺他,他怎麼了!」
另外一個家奴力科則是同樣的激動,「撲」地一下跪在了信使面前,湊近了急急問道︰「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他們這些家奴都是雪貢土司親自挑選出來陪梅朵過來的,深受雪貢土司的信任,自然也是同樣深度的尊敬和忠誠于雪貢土司。
被力科再次猛地一搖身子,大聲質問,剛才發泄一吼的信使好似是全身的力氣都流逝殆盡,這會兒一猛子將腦袋磕在地上,嚎啕大哭,沒一會兒整個身子都已經沒勁了的趴在了地上,喃喃的重復道︰「老爺走了,老爺沒了,土司老爺的靈魂歸天啦!」
信使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哭得下氣接不過上氣,可見有多麼悲傷和痛心。
信使的這第二次的回答對于雪貢家的眾人來說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靂!噩耗被確定,被殘忍的確定了!梅朵感覺身子有點發軟的向後一靠,正巧靠進仁青溫暖結實的懷抱里,仁青諾布緊緊的握住她的手,想要給予她支持和力量,然而卻發現梅朵的雙手冰涼的厲害。
央蘭和丹西在旁邊都被這消息嚇得失了神,雪貢土司老爺竟然死了?
小小年紀的她們還不能完全明白死是什麼意思,人們總說是投胎享福去了,然而既然是享福,那為什麼人人都在悲傷的哭泣呢?
站在央蘭和丹西身旁的金娜央美一個神情驚愕後,便傷心不已嗚嗚哭了起來。沒一會兒就扭頭撲到了哥哥小白瑪的懷抱里面放聲大哭。雪貢土司對他們行刑人一家很好,很好的。小白瑪在自己也是相當的驚詫和傷心,不過,他在傷心的同時還要分出一部分心神來拍拍金娜央美的後背。
雪貢家其余的家奴們也是各有各的神情,不過大家都是很悲痛欲絕的。
梅朵咬緊了牙關,忍住了落淚的沖動。
雪貢土司是她的第二個阿爸,對于她來說,就是唯一的親人,她永遠也忘不了當她剛剛來到雪貢家的時候,正是雪貢土司的關懷和溫暖才讓她更好的適應了雪貢家這個全新的環境。她和雪貢土司阿爸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她卻能夠感受的到那個漢子對于傻女兒滿滿深深的愛意。
梅朵不曾想到,那個平日里性格溫和,但是一旦踫上傷害傻女兒事情便變得無比勇敢,並且疼愛著女兒的草原漢子怎麼就會突然死去了呢?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雪貢土司的身體狀況她還差不多清楚,絕對是沒有大病大災的,但是既然身體康健,那又為什麼會突然傳來噩耗呢?
這不可能!
梅朵握緊了仁青諾布的手,堅強的對著雪貢家信使詢問道︰「我阿爸他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沒了。你給我說清楚,他多會兒走的,怎麼走的,是二太太讓你過來報信的嗎?」
她懷疑,她有理由懷疑!
雪貢土司阿爸的死絕對不正常,她必須要差個清楚!
本來就全身疲憊,如今因為相當耗費力氣的大聲哭泣,信使的身子已經全部無力發軟。不過他還是掙扎著在地上又狠狠的磕了幾個頭以後,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對梅朵說道事情的經過。
信使帶著抽泣聲音的說道︰「是這樣的,大小姐,一個月以前,大早上我們一起來,就突然接到了從官寨里面傳來了老爺暴斃的消息。在我還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時,只听得從官寨里面響起來了一陣一陣的痛哭聲,沒有過多一會兒,二太太就派人到我們的寨子里來,說是要派個人給大小姐你來送信。于是我便被派來了。在我離開雪貢家的時候,官寨已經很亂了,到處都是哭聲,我看到喇嘛們也是一個個進了官寨的大門。大小姐,雪貢老爺是真沒了,真沒了呀!」
信使干咳了兩嗓子,聲音發痛發腫的厲害,但是他現在還不想休息,不想休息!他這一路上基本上是很少休息停歇的,似乎是要和死神賽跑一般的疾奔而來。他知道雪貢土司是最疼愛大小姐的,他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小姐,盡快!
听了他的話,梅朵的眼楮里情不自禁的流出了更多的淚水,而後掐了掐自己手掌心的軟肉,讓自己從悲傷的情緒中恢復一絲清明。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時候,雪貢土司阿爸暴斃的,這消息還是二太太特意派信使來通知的,這實在是太可疑了。
「這麼說,在你離開寨子前,並沒有親自進過官寨,也沒有見到我阿爸的尸體,甚至連二太太的面都沒有見過,是嗎?」梅朵冷著一張臉問道。
信使仰頭,用流滿淚水的臉看著美麗的大小姐,不住地「哦呀哦呀」。
「當時二太太派的人催得很急,我根本沒有時間去官寨里面拜見,就被打發著上馬來給大小姐你送信了
听了信使的話,梅朵兩面臉頰上的肌肉因為牙齒咬得太緊都止不住的在抽搐。如此,那她雪貢阿爸的死就必定有著巨大的陰謀!
從信使的話中就可以知道,雪貢家的官寨里面響起了巨大的哀哭聲,雖然信使沒有見到雪貢土司的尸體,但是官寨里面的下人們還是可以根據雪貢土司平常的作息來判斷出雪貢土司到底死沒死。其他的有沒有疑點先不談,最大的疑點就是二太太竟然不接見信使,並且直接就派遣了信使來麥其家送信!
二太太應該知道這個信使也是要見麥其土司的,作為兩個土司家族之間的使者,信使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禮儀規矩,不給麥其土司傳什麼話,而只是擔負了一個給梅朵傳信的任務?二太太一句交待都沒有。
而且更為可疑的是,二太太竟然會在第一時間就想到要派遣信使來給梅朵送信,這份對梅朵的關愛還真是深厚啊!梅朵可想不到,二太太竟然會事事想著她。
一想到雪貢阿爸的死或許不會那麼簡單,梅朵的心里就驀然燃燒起沖天的大火。
太可惡了,不要讓她查出來是二太太在其中搞得鬼才害得她的雪貢土司阿爸中年突逝,要不然——血債血償!
打發了信使去見麥其土司傳遞雪貢土司暴斃的消息後,信使在麥其家管家羅追才仁的安排下飽食了一頓入住客房休息,被眾人圍著,傷心不已的梅朵還是要對雪貢家的眾人說上幾句寬慰的話。
「我阿爸走得這樣突然,我很傷心,我相信你們也是一樣。但是我希望你們不要多想,回去好好的給我阿爸多念念超度經吧
梅朵不願意讓這群跟著她背井離鄉的雪貢家的家奴心中起太大的惶恐,雖然這樣的安慰顯得根式單薄,但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恐怕也是現在最能讓他們平靜下情緒的話語。
她的話一說完,家奴們在留著淚的同時紛紛應了聲,廚娘拉珍扯著嗓子傷心的吼道︰「大小姐啊,咱們不回去看看嗎!」
廚娘拉珍的話得到諸多雪貢家的家奴的認同,白宗點頭,贊同道︰「是啊是啊大小姐,咱們回去一趟好不好,老爺他,他怎麼就走了呢,我想回去看一看!」
家奴們一個個紅著眼眶,淚水流也流不完。這一幕看得梅朵也很是心中觸痛。她也很想回,她想要回去看她的雪貢阿爸尸體一眼,她要回去好好的查一查雪貢阿爸的死因,她要回去!
然而,回去以後恐怕雪貢土司的尸體早已經被安葬了。
梅朵無力的道︰「你們先回房間休息去吧,我和仁青少爺商量商量,我也很想回去
下人們知道現在沒有了雪貢老爺,大小姐就像是一只停靠在別家碼頭的小船。本家的碼頭上已經沒有了依靠,而一旦輕易的從別人家的碼頭邊上離開,下一次想再靠岸可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大家也知道,雪貢土司老爺的離去,最傷心的必定要屬大小姐了,因此目送著小姐在仁青少爺的陪同下上了樓後,一個個念了聲「唵嘛呢叭咪吽」,結伴傷心散去。
扶著梅朵,仁青諾布感覺到梅朵就連上樓梯的腳步都是虛浮無力的,三個侍女跟在身後傷心的同時擔憂的望著小姐,生怕小姐會遭受到什麼巨大的打擊。小白瑪已經騎著馬快速奔到東求寺去,將這個悲痛的消息帶給才旺平措和旺堆。
仁青諾布在旁邊憐惜的扶著梅朵,讓梅朵身體的所有重量都依靠在自己的身上,最後見到梅朵實在是上不動樓梯,干脆一彎腰,將梅朵整個人給橫腰抱起。
梅朵用兩條胳膊摟著他的脖子,眼圈紅紅,仁青諾布說︰「靠在我的肩膀上吧
抱著梅朵快步回去房間。
梅朵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心里面難受極了。她並不是多麼嬌弱的就真的走不動路了,她只是不願意動彈一下,兩條腿好像不听大腦的使喚,固執的在原地粘著。
她的心情很沉重,之前會毫無顧忌的一個人帶著一大批下人來到麥其家,那樣有勇氣就是因為知道她還有雪貢家是靠山,是港灣,是娘家,是家。而這個家,自然值得只有她唯一付出感情的親人,那就是雪貢土司阿爸。
在二太太和達瓦卓瑪的欺負下,在嘉吉家施加的壓力下,那個一直很疼愛她,一點也不會因為梅朵是傻瓜就不關心這個女兒的雪貢土司阿爸。
那個典型的草原漢子,他會為了他的百姓們而對嘉吉家討好,忍受惡劣的二太太的脾氣,他也會因為照顧一只愚蠢遲鈍的大女兒而長年收到二太太的埋怨,但是他對梅朵的感情是那樣的純淨,真摯,讓梅朵又一次的感受到了如高山般偉岸沉重的父愛。
梅朵不明白,那樣好的雪貢土司阿爸,怎麼可能就突然的沒了。
是二太太害了他嗎?
肯定是的!
仁青諾布將梅朵抱回了房間,直接進到了里屋將她放在床上,梅朵神情哀傷的任由他擺置,這般無助的模樣引起了仁青諾布的疼惜。
仁青諾布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了輕輕的一個吻。
「好好睡一覺吧,梅朵
他正要給梅朵蓋上薄薄的毯子,但是梅朵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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