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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魂牽夢繞的聲音

()「胡廣南,胡廣南在不在?」

電信營業廳內,一名叫號的男工作人員手舉著喇叭,大聲地喊著名字,由于長時間大聲說話,聲音變得很是嘶啞。

「胡廣南,叫你呢!」

一個坐在長椅上呼呼大睡的小伙子,被同伴們推醒,聞听叫到自己名字了,連忙喜笑顏開地蹦起來,跑到叫號工作人員面前。

「我就是胡廣南!是不是輪到我了?」他搓著手,喜不自禁地咧著嘴直笑。

「快了,你去五號電話間,等前面人通話完畢,掛上電話以後,你就可以拿起來通話……唉,等等,」他一把拉住性急的胡廣南,叮囑道,「記住了,前面那人掛上電話以後,要一下手柄,接線員才知道通話已經結束。接線員要先斷掉上一個線路,插入你要求接听的線路,你提起電話才能正常通話,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五號電話間是不是?」胡廣南急不可耐,迅速朝電話間奔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

工作人員嘆息地搖搖頭。

「還睡,待會兒叫你都听不見!」

賀援朝抱著手靠在長椅上打著瞌睡,迷迷瞪瞪中感到有人在搖晃自己身體。他睡眼惺忪睜開眼,發現是孔令晨,邊上薛珍還端著兩盆稀粥,香味撲鼻而來,肚子頓時咕咕地叫起來。

「援朝,讓你守了一夜,辛苦你了。來,先吃點東西。」薛珍將稀粥遞過來,柔聲說道。

「還是嫂子心痛我,不像某人,回去抱著老婆美美睡了一覺,來了就知道指責人。」賀援朝高興地接過飯盆,對孔令晨諷刺了一句。端著飯盆就到嘴邊,咕嘟咕嘟連喝幾大口稀粥,感覺肚子里有了點東西,用筷子夾起饅頭,大口大口吃起來。

電話剛安通,打電話的人就搶破了頭。

賀援朝和薛珍是昨天放學後才來的,結果當時營業廳內就已經人山人海。他們到了以後,在別人指點下,先去櫃台提出通話申請,登記了姓名、呼叫城市電話號碼、呼叫人,然後就開始等。

這一等就等到半夜,賀援朝怕薛珍支持不住,讓她先回去休息,自告奮勇留下來守著。

「我可不像某人說好了在這等,結果就知道呼呼大睡。剛才我去櫃台問過了,說前面還有一百四十八個人。」孔令晨跟他斗了多年得嘴,才不肯吃虧,當即譏諷回來。

「這等得也太久了吧。」薛珍不想他們吵架,轉移話題道。

「人工轉接怎麼快得起來。一根電話線就是一個信道,只能一部電話使用。這還不算什麼,關鍵是轉接時間太長了。」孔令晨在技校,消息更靈通些,跟她解釋道。

電話轉接是最痛苦的,如果一路暢通,人工也不花不了太多時間。但是即便干線,容量也有限。特別是一些佔用率高的線路,經常出現佔線的情況,要麼就放棄呼叫,過一段時間再來嘗試,要麼就只能一直干等。

更可怕的是,這種影響不是單線,而是交互的。一個點阻塞,其他交換站要通過該點的線路要是一直佔線等待,那佔線的影響就會蔓延開來,對其他交換站線路也一樣會處于暫停狀態。

291旅一共十六根線,其中一根是與國內聯系的直通專線,還有兩根保留線路。龍康分局只有十三根線,每根線都非常寶貴,一旦被佔用,效率就會大大降低。

因此電信局接線員接到的通知,留出兩條線作為等待線路,超出兩根線,就直接跳過該呼叫號碼,先轉接後面的號碼。

「還是你們技校待遇好,和學校老師們一樣,可以直接使用保留線路。」賀援朝酸溜溜地說道。

學校老師等國內過來的人,可以不用公用線路,而是通過保留線路與國內聯系,單次通話時間也比公用電話長,可以一次講半小時。賀援朝他們就不一樣了,線路少、打電話的人多,每個人單次通話時間就被限制在五分鐘內(轉接時間不算,拿起電話才計時)。

所以孔令晨盡管也還沒跟家里聯系,可他一點不著急,不像賀援朝、薛珍,為了打個電話,還要苦等熬夜。

孔令晨這次沒跟他爭,只是笑笑。

十三根線路,每人五分鐘的通話時間,按說排在一百四十幾個人只要十一輪一個來小時就好。可是由于中途轉接耗費時間過長,快到七點的時候,前面都還有二十五六個人。

孔令晨陪不下去了,他還要趕回技校上課,只能跟薛珍說聲抱歉,匆匆離去,順便也把三人吃過的碗筷帶回寢室。

賀援朝兩人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打通電話,為此逃一天課也在所不惜。

他們不知道,學校方面早已接到了旅部的通知,這段時間暫時不點名。畢竟在外多少年,知青們想家已經快想出病來,不近人情只會引來反彈。等過了這段時間,大家躁動的情緒平息下來了,再嚴格要求不遲。

「魏杰,魏杰在不在……」叫號工作人員的聲音更加沙啞,人也顯得憔悴不堪,舉著塑料喇叭大聲叫著名字。

「這里這里!」一個男子急匆匆奔了過去。

眼巴巴地望著一個個人打完電話,兩人心中更是灼熱難耐,終于,排在前面的最後一個人也進入了電話間,賀援朝更是激動得坐不住了,站起來在等待區走來走去。

一名工作人員抬腕看著表,又對照著名單點閱了一下,走到二號電話間,敲響了門︰「顧琳同志,通話時間還有一分鐘!有什麼要跟家里說的重要的事情,請趕快說,不要遺漏了,到時間接線員是會自動切段線路的。」

同樣的話,他又重復了一遍,然後退了回來。

進入了電話間的人,和家里親人一通起話來就會忘了時間,提前通知他們把該說的重要事項說清楚,也是工作人員的職責。

「薛珍,薛珍來了沒有?」呼叫名字的工作人員換了人,上來了一個青年,聲音清晰響亮了許多。

賀援朝一听,趕忙催促薛珍道︰「快過去,對了,小本子拿好!」

「嗯!」薛珍表情很是緊張走了過去,手里死命攥著一個小本子,上面一二三四,列著之前想好要跟家里說的話。

賀援朝沒有準備什麼,他自認是個沒心沒肺的家伙,這次來打電話,還是為了陪薛珍,怕她一個女孩子不方便。待會兒輪到他,隨便跟家里說兩句就好了,何必費腦子想那麼多。

工作人員讓薛珍確認了自己的名字,呼叫的城市、號碼,讓她等在六號電話間外面。

六號電話間門打開,一個女知青滿臉淚痕從里面出來,仍在抽抽噎噎小聲地哭泣著。

薛珍緊張地擠出一張笑臉,朝她笑笑,然後小跑著進了電話間,關上門。

賀援朝看著她進到電話間,臉上也現出了笑容,掏出一支煙點上,愜意地吸了一口。

「賀援朝,到你了!」

「來了!」

他扔掉剛抽了兩口的香煙,笑容滿面跑過去,在記錄本上找到了自己的信息,簽字確認,然後在工作人員指示下等到了一號電話間外。

時間已經到了,可門還沒開。

「邵大海,邵大海同志!」工作人員過來,敲著門。

「等一下,就好了!」里面傳來甕聲甕氣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鼻音。

「你稍微等一下,可能他需要整理一下。」工作人員歉疚地對賀援朝解釋道。

「沒事,我理解!」賀援朝很輕松地笑道。

打電話的人都這樣,雖然有著木板隔音,可還是能听到里面傳出的哭聲。出來的人,也是一個個哭腫了眼,淚流滿面。

不過他自認不會這樣。

不就是打個電話,至于嗎,自小就被家里老頭子打慣了,老媽也是成天嘮叨,說起來在外面這幾年,要是沒有沉重的體力活,算是最輕松的日子,沒有人管他。要不是為了陪薛珍,他還不愛听到他們的聲音。

 嚓。

一名知青學員慢慢地打開了電話間門,臉上淚痕猶在,嘴唇也是一個勁地哆嗦,還沉浸在一股強烈的情緒包圍之中,無法自拔。

「兄弟,別哭了,多少人看著呢。跟家里通過話了?」賀援朝關心地拍拍他肩膀,關切道。

「嗯!是我媽接的電話,她說我爸……我爸,不在了!臨走的時候,他還叫著我的小名,直到最後離開!」那名知青眼淚再次簌簌而下,哭得泣不成聲。

賀援朝表情凝滯了,沉重地在他肩膀上用力摁了摁,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進去吧,我們來處理。」工作人員嘆口氣,扶住了那人,讓賀援朝進去電話間。

賀援朝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進到里間,反手扣上了門。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剛才那人的影響,他此刻心情忽然變得沉重起來,望著掛在牆壁上的電話,忽然有些不敢去接。

他背靠在木板門上,掏出煙盒,發覺自己手居然有些抖,倒了兩次都沒把煙抖出來。

他粗暴地一把撕破煙盒,從里胡亂抓起一支塞到嘴唇上含住,其他煙就亂七八糟放進口袋,也不管有沒有放整齊、煙絲會不會調出來把衣兜弄髒。

一根、兩根、三根,到第四根,火柴才沒有折斷。

他點燃煙,大力地吸了一口,煙霧突然大量涌入肺部,嗆得他一陣咳嗽。

「同志,請快一點,後面的人都等著呢!」他一直不接電話,外面的工作人員在接到接線員通知,來瞧他的門,提醒道。

「知道了!」

他粗聲粗氣應了一聲,好容易忍住了咳嗽,又一口吸掉了小半截煙,扔到地上,用腳尖碾熄,上前一把接起了電話。

怕什麼!

反正我不能哭,打死也不哭!

話機還沒湊到耳邊,就听到里面響起一個熟悉而又蒼老的聲音︰「老二,是老二嗎?你說話呀,媽都急死了!你這死孩子,多少年沒回來,怎麼連個聲都不出!」

眼淚不自覺地從眼眶中涌出來,帶著滾燙熱力,順著臉龐滑落。

賀援朝很想平心靜氣,用輕松地語調向母親問聲好,詢問一下兩老身體怎麼樣,老大結婚了沒有,自己是不是已經當叔叔了,家里情況好不好。可一張口,他就听到自己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媽!媽!媽啊,我好想你啊!我昨天做夢,夢到了咱們家的房子,還有外面的宿舍院子,我看到你們在門口,可怎麼走都走不過去,怎麼看,都看不清你們的樣子!媽,媽,我想你,想爸,想大哥,想得整晚整晚睡不著覺啊!」

然後,就是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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