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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俊一案,還有甚好查?人證物證皆在,聖上都叫御史罵的臭死,壽寧伯焉能逃過。莫說是皇後的親爹,便是皇室長輩做出這等事來也要吃掛落。天下宰肥羊的多了,卻再無一個像壽寧伯宰的這等囂張。林俊發的財耀眼是真,閃到聖上那處還不至于。要說古今聖上也皆有些個齷齪心思不為外人道——不怕你肥,養肥了正好等我來宰。是以時而縱容貪官,到了時辰,他揮刀一宰,竟是百姓百官皆贊他聖明獨照,還抄得無數家產以充國庫內庫,再好不過的名利雙收之計。然此計不可常用,平日里還是要些個公道聖明的。

大理寺卿不欲摻和皇家的家務事,秉公辦理而已。也不立判壽寧伯之罪,先枷了領往京城再說。此事聖上叫弄的毫無顏面,至他一行人出行前,還惱著皇後哩。誰知是削還是流?大理寺卿又不傻,出京之前,已是暗濤洶涌,此事唯有聖上可判,旁人憑你怎生公道也要得罪人。勛貴人家皆聯絡有親,承平公和宣寧侯皆在後宮有親戚,叫自家夫人上前一說,若不是顧忌太子,聖上都差點叫後妃攛掇的廢後了。

本朝武將多半是世襲,壽寧伯原也有個世襲職位,生了個漂亮女兒。那年踏青,叫還是郡公的聖上瞧見了。聖上那時不過一介庶子,前頭三個嫡兄,先皇也不甚看重。听他自己選了個娘子,隨意就許了。誰料前頭三個嫡子一個一個病死了,叫壽寧伯家憑空撿了條臭魚!把勛貴惱的半死。采選宮妃時,雖把自家女兒送了進去,到底屈居人下。此時逮著機會,不趁機咬上幾口都對不起自己。便是無人與她們說,他們也要下話,何況娘家打了招呼。

皇後猶可,躲在後宮,橫豎見不到外人。太子日日在朝臣面前,今日太傅說︰「外戚之禍猶在眼前!」明日太師又道︰「殿下切莫縱容國之蠹賊!」弄的太子苦不堪言,還得往聖上跟前請罪。聖上一心想做個明君,自來勤勤懇懇、連喜歡雲母片的窗子都安安生生的用市價買,生怕史官一筆就讓他「遺臭萬年」。不想忽然殺出個壽寧伯,害他叫御史罵的狗血淋頭。父子兩個猶如喝了黃連一般,一齊將壽寧伯恨了個死。

壽寧伯還未知京城事變,只當自家乃國丈,至多不過歸家反省。他哪知林俊生前喂了多少人的肥肉?如今好端端斷人財路,落井下石的連文官都有。說來林俊已是做的完善,該散銀子都都散了,只沒料到世上有人無恥到這等地步,只能算是八字不好了。最後,林俊沒了,壽寧伯沒落著好,廣寧上下官員並京城諸位,竟無一人得利。壽寧伯早叫人罵了十八代祖宗,家里日日被承平公和宣寧侯家的旁支親友扔死貓死狗,女眷們都快哭死了,他還不知道哩。

大理寺卿才審了壽寧伯聚眾殺人案,回頭又到林家看了回凶案現場。把跟著他的孟豫章嚇的冷汗淋灕,恨不能立刻飛入林家內宅,看看他未婚妻是否尚在人世。王氏兄弟殺人未遂案亦無難度,偏王家不甘,又嚷出陳指揮使來!陳指揮使豈肯袖手待斃,當然抵死不認。王家又指認于哥兒,好一團忙亂。

孟二老爺听說有人要謀他家的錢財,那還忍的住!立刻跳起,指著陳指揮使便罵︰「黑了心的狗殺才!我親家在時,還與你稱兄道弟,他死了你害他閨女!唉!不對,我親家死在你家里,你莫不是和壽寧伯一伙兒的吧!」

大理寺卿也十分懷疑,眯著眼楮盯著陳指揮使一動不動。陳指揮使叫他盯的腳軟,情急之下耍賴道︰「王家刁民!親妹子且要殺哩,不過是鬧事罷了。他又無憑無據,那于哥兒早先一案已是長流,那又有于哥兒來?便是真個有,恐怕也是勾結報復。」

大理寺卿又問︰「于哥兒一案?又是個甚?」

陳指揮使越說越有底氣,忙道︰「原是林千戶無子,欲買一妾生養。誰料那刁民于家,收了官家聘禮還敢私奔。林千戶厚道,也不計較。于家花光了銀錢,居然還回到廣寧,林千戶去討要聘禮,她家姐兒倒一根繩子吊死于林家大門口,把林家淑人小姐皆嚇的病了一場。我便判于家二老長流,又于老翁年紀大了,要其子頂上。後面我卻不知,誰料半途中又殺將出來?」

大理寺卿便道︰「案卷拿來我一看。」

此事判決倒也無礙,陳指揮使爽快的拿出來與眾人觀閱。又派人往于家周邊鄰居核實一番,還真是刁民。大理寺卿便下令拘捕于哥兒。能光明正大的追捕,于哥兒又能跑到何處去?不過二日,便抓了回來。于哥兒心里想了一回,爹娘俱在,妹子亦在林家,想來毫無生機,何必拖累旁人?趁人不防,觸柱而死。

陳指揮使逃過一劫,才緩過勁來,又是一個講義氣的好兄弟。苦了于二姐,好容易在林家過的兩天好日子,就被自家哥哥坑到土里。林家僕役,皆是死契家奴,主人若死了,他們父母兄弟子女必被賣的七零八落終生不得見,一怒之下,圍著于二姐打的半死。若非林貞听到風聲急急趕來,怕是早斷氣了。請大夫熬藥,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大理寺卿見狀,想那于家果然不是省油的燈,恐其它地方還得罪人,又來案中案。正欲查訪,已有人來報︰「王家的哥兒恨于哥兒挑唆害死父親,把于家二老打死了!」

自打林俊亡故,陳指揮使對這屆考評已不報希望。如今再出一案,也不過是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大理寺卿都同情他道︰「你且叫夫人去燒個紙錢,莫不是撞客著了!」

陳指揮使哪敢多說,于家二老之事,八成是他夫人做的!只做愁苦狀一嘆︰「罷了,皆是命也。」

十個當官的九個痛恨刁民,見有人出手把討厭的刁民打死,諸官便是的不得好心里也高興。陳指揮使故做厚道狀從中調解,竟只判了個王家三個哥兒為父報仇,其情可憫,打了幾十板子,教導一番便罷。當然,規矩還是要走的。不巧,如今廣寧別的不多,就官多。一個一個的打點過去,王家差點精窮。街坊拍掌笑報應,無權無勢無錢的王家,也只得忍了!

于二姐听聞父母兄長慘死,在屋里哭個不住。哭得丹旭都罵︰「作死呢!再哭連你都叫打死!」

于二姐本就懦弱,听丹旭一喝,嚇的聲兒都不敢出。丹旭翻個白眼道︰「好生將養,忘了本家吧,那樣的人家也沒甚好認。你竟一點不像他們。」

于二姐無聲啜泣。丹旭嘆道︰「娘心里惱著呢,等爹入殮時,你有多少哭不得?」想了一想又道,「罷罷,你也休出去,省的叫人靈前打死。」于二姐只是哭,丹旭也無言,替她關上房門,又舍了無數銀錢安撫眾人,才混過去了。站在院中暗嘆,當初怎麼就跟她好上了!她雖好,家里人卻如豺狼虎豹。也罷,橫豎死絕了,就損失點名聲吧。橫豎自家一個男寵,要名聲作甚?好好過日子才是真的!

審案畢,林俊方得歸家。靈棚早已搭起,棺材的油漆都干了。倉促之時,並無好板,只有杉木的厚厚的做了。本朝規矩,官員亡故,有一遺折呈上。林俊意外亡故,也須有人替他書寫一封,也是告訴聖上一聲兒,亦有祈求聖上照拂子孫之意。通常小官兒的遺折也到不了聖上跟前,林俊實乃特殊。一則是遺折沒來得及寫,二則是誰來寫?

又有林俊連個捧靈摔盆的人都沒有,孟豫章是女婿,卻又不是上門來的,親爹還在,豈能亂帶孝?忙亂中,只得叫了林貞扮作哥兒樣,在靈前跪哭,看的諸人心酸不已。

魏文明尤其有感觸,暗道,莫非真要去尋個嗣子來?然族中好人家的孩子,並不肯隨意過繼。那吃穿不得生一窩的,父母不好,子女亦好不到何處,看于家一家便知,養個不好的來,與自家惹禍哩。卻又哪里來剛好父母雙亡的孩子?若不強求同族,倒可去慈幼局抱養一二,廖解膝下荒涼。

林俊無後,喪事便由宣寧侯世子主持。大小殮後,將林俊移入棺材內,事便完了一半,只等停靈出殯。大戶人家停靈七七四十九日的也有,然林俊之事,林家上下已心力交瘁,無力支持,只按照百姓的規矩,預備停七日破土安葬。大理寺卿等人見停靈日短,又要等林家遺折帶往京城,索性留下來撐個場面,也是同僚一場,圖個好看。

瑣事完畢,方有空寫遺折。林貞本不會寫,亦不合彼時風俗。然世事從權,宣寧侯世子便叫林貞胡亂寫了,孟豫章抄錄一番便是——恐林貞閨閣之人,字不好看或措辭不雅,孟豫章替她修改彌補之意。

朝廷行文自有規矩,按律,奏章都要自己寫。林俊文盲一個,從來都是幕僚代筆。林貞更不會寫,也不想按規矩來。唯有不按規矩,才能使世人知道,林家只余母女二人,比女戶還慘,望天下人憐之。宣寧侯世子提議,正合林貞心意。坐在屋內,攤開紙張,一字一句的寫道︰「廣寧衛千戶林俊之女,妾林氏跪奏為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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