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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斷來回奔波于軍營和錦繡谷。白天的時候頂風冒雪縱馬回軍營,然後再傍晚落日十分再去錦繡谷。谷外的雪比之前已經小了許多,他在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上煢煢孑立。縱馬狂奔時,雪花飛速地從面頰兩側掃過,像是漫長不絕的冰冷輕吻。此刻她會在做什麼呢?沈蘊想著便覺得心里軟綿綿地塌了下來。

「秦——殿下,那是您的書信。」

自嘉盛帝詔他回京的消息送達軍營,他的身份也被公之于眾。因為時間關系和嘉盛帝交給他的任務緊急,他沒來得及和這些兄弟告別,就匆匆離開了。而如此,他能感覺到,他們假裝不知情的親熱卻不得要求只得疏離的敢出。我如今是太子了,不是秦蘊。太子痛苦地緊閉眼楮,他多麼希望能夠和他們可現在不能,上位者需要讓底下人團結在自己的旗幟下,要讓他們愛你,卻更要他們怕你。他不斷地暗暗告誡自己。

「我知道了。」沈蘊從事務官的手中接過用布包括起來的厚厚一疊。首先是蔚抹雲的書信,他在信中不斷抱怨監獄的伙食和睡眠環境是多糟糕,以及關于王若離的種種看法,最後在信的末尾特別重復一遍︰小狐狸是屬毛驢的,一定要順毛模。

沈蘊看到這里忍不住的笑出聲來,意識到這點後,他下意識看了四周,見沒有人注意到,這才右手握拳抵在唇邊遮擋笑意。

而來自南離皇帝的書信……

太子就頓時冷了臉。沈蘊無法分清嘉盛帝這是建議還是命令,對于信里的內容是諷刺還是認真的。

父皇……為什麼你都不能看看我呢?

我一直都在努力的啊,看看我好不好……

他想著幼時的自己卑微的願望,心中酸澀而難堪。沒有關系的,一個人更好,曾經那個懦弱的男孩早就被他殺死了,在那個寒冷的北疆軍營里,在一次次的殺戮中,手染鮮血的他已經殺死了過去的的南離太子。

等他回到錦繡谷,已經很晚了。每天在校場上的訓練折磨他的疲憊不堪,而晚上還要處理嘉盛帝分派給他的奏章,更要應付小女孩旺盛的精力。‘冷靜、理智、客觀。’嘉盛帝在獨自召見他的那一晚如是說。但是,沈蘊也不得不承認,她如蔚抹雲所說,的確是個讓人頭疼的角色,不僅有用行動力、好奇心,更擁有破壞力。

花兒帶著一堆衣服回去的時候,他並沒有錯過她怨毒的眼神,但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花兒這種行為的確讓沈蘊有些厭煩,一個奴才最應該做的就是遵照主子的話,而不是將個人感情也增添進去。而她這種行為,更是會讓人產生是不是太子御下都是這種貨色的錯覺。王家小姐說的沒錯,他不喜歡和女子相處,但是這不意味著他會縱容她們犯錯。對于王若離既有效又不過分的教訓行為,他很是滿意。

在去祭拜母妃的途中踫見了她,那時候她手中拿著一根樹枝,在空氣中用力揮舞著,好像在抽打看不見的敵人,活蹦亂跳的。沈蘊實在無法想象,她為什麼在知道自己父親和姐姐處境之後,依舊能夠保持這種狀態。

而且,這種狀態非常奇怪。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個小女孩太狡猾。他用的是狡猾,也就是小聰明。她的眼神格外冷漠空洞,如今也是,只是蹦蹦跳跳的狀態看起來和當初迥然相反。

沒心沒肺的,他想。

「母妃。」沈蘊站在墓前。他把母妃和妹妹都埋在這個小山坡上。墳上種著陌桑花,頭頂有白雲藍天為伴,還有風霜露雪為她們沐浴。旁邊還有一座小小的墓,那是小妹的,同母妃的一樣,都是衣冠冢。這才應該是她們的棲身之處,而不是那莊嚴磅礡的太廟里單薄的排位,更不是皇家陵園里眾多孤墳中的其中一座。「小妹,你好嗎?」他輕輕打著招呼。

她們應該埋在有著太陽光照耀的,面朝著清溪,上頭覆蓋著鮮花綠草的地方。沈蘊眨了眨眼楮,將纏繞在頭的藤蔓和雜草連根拔起。「蘊兒那麼久沒有來,真是對不起。」他受不了讓旁人接近她們,哪怕只是清理也不願意。他寧願這里雜草叢生,高至腰齊,也不願意別人多觸踫一下。這是我最重要的寶貝了,哪怕已經成了碎片,他也會不顧著手掌被利刃扎破的風險抱著她們失聲痛哭。

「蘊兒覺得好累啊。」他靠在母妃的墓碑上,手中捻著一朵落在肩上的陌桑。「但是蘊兒會撐下去的。太傅曾經說過,世上凡人萬千種,每個人都有自己命定的歸宿,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可是從始至終……真正該死不是只有那個女人嘛?」他喃喃自語著,閉上開始濕潤的眼眶。

等覺得心里不那麼難受了,才將火盆從籃子中取出,把紙錢小心翼翼地放進去,火焰慢慢變大,明黃色的銅盆染上漂亮的緋色,隨著風左右搖擺,紙片逐漸被火焰吞噬,從邊角開始慢慢蜷縮,發黑,最後縮作一團,最後化作黑色的灰燼。

太子很喜歡火。是溫暖之源,同時破壞力十足。他的成名之戰被稱作燎原之火。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開始喜歡上了這個事物。他沉迷于看著它不斷吞噬木炭,發出霹靂巴拉的清脆響聲,將一切丟進它身體的事物焚燒殆盡,只留下殘缺的碎片來宣誓它的威力。沈蘊做夢都夢見他沐浴于一團烈火中。

「我遇到了一個女孩子,她叫做王若離。不過她撒謊說她叫做阿霜,如此蹩腳的謊言那……」他低聲笑起來,望向那座小小的墓碑。「她和你很像呢,看著她老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你來,只是她比你……不知道該如何說,說她生性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還是說她的心之所在根本是個空洞?」

那一天她朝他抱怨的時候,毫不在乎的將自己整只手臂暴露在空氣中的模樣,一點男女大防都沒有。果然還是一個小孩子,他嘆氣,一個被自己父親和姐姐給保護得太好的孩子。

這一路上,他羨慕她擁有的親情,那是他一生都難以觸踫到珍貴感情。他的父親為了她後生的幸福,竟然去以一己之力威脅皇帝。不過,他也同情她的姐姐,為了自己的妹妹可能這次會被迫犧牲,嫁給不願嫁的人。也不知道心中是怎麼想的,會不會怨恨上自己的妹妹呢?親情是世間最脆弱的、最需要保護的情感,在權利的游戲里,一旦被權利**的觸角所糾纏,只需要一瞬間,就會變質,而後徹底壞死。

「我其實很羨慕她,還有那麼多的親人關心她。王首輔對她的父女之情是顯而易見的,就是不知道她姐姐會不會嫉恨的想掐死她,明明是親生姐妹,可是父親卻對她偏了不止一半的心。」沈蘊將手背蓋在眼楮,遮住眼楮,肌膚上暈開一陣濕潤。「就像我和小妹一樣。」兩個極端。

不過,再怎麼樣,他都不會對自己的小妹產生嫉恨的。

等他將紙錢燒完,說完所有好消息和心里話。仔細整理了下衣裳,確認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沈蘊便提著籃子往回走。

沒有想到那個小女孩依舊坐在那里。沈蘊並沒有多做理會,打算直接過去,畢竟還有很多事等他處理。只是這次……他頓住了腳步,如果他沒听說,這個小女孩似乎是在哭。听著她帶著哭腔卻強裝鎮定的話語,沈蘊忽然覺得心髒慢慢地柔軟了下去。

每次自己離開瑞晴的去博望苑讀書的時候,瑞晴總是淚汪汪地拽著他的衣袖不讓他走,要不然就蹲在博望苑外面,一等到他放學就邁著小腿朝著他踉踉蹌蹌地跑來,導致哥哥每次都很擔心妹妹這樣摔到了怎麼辦。他最受不了母妃和小妹的眼淚了。

「你在做什麼?」

小女孩稚女敕的聲音將沈蘊從回憶里拉出來。

小女孩沒事就喜歡跑過來,不過沈蘊也不介意,一個人在這里也太過寂寞。她怎麼說來著,寂寞是沒有人陪伴,而孤獨是不想人陪伴。

「等很久了嗎?」

「還行吧。」小女孩無所謂的撇了撇嘴。

「你是在看書,還是在發呆?」

才過了半響,小女孩的雙眼就徹底放空,沈蘊看著頗感無奈。當初,瑞晴可是非常乖的小孩子,不止乖巧而懂事,雖然有的時候會有小孩子特有的無賴和任性,可是無論哪一點都是可愛非常。

「看書啊。」小女孩迅速擺正了姿勢,然後回答。

「那你說說這書是在說什麼。」

「額……」小女孩愣住,然後眼珠轉流著,忽然指著牆上那幅畫,「太子殿下,你還沒說那幅畫是畫什麼呢。」

這個問題前幾天她才問過,沈蘊眼角瞥向那幅畫,那是他親手所作,按照記憶中那棵和母妃親手種下的陌桑。「陌桑。」母妃最喜歡的花了,以前在御花園的隨處可見。

「清晨盛開,黃昏凋零的一日之花?」小女孩歪著頭說。

「你也知道?」沈蘊有些吃驚,看著小女孩剛剛那副樣子,顯然對讀書什麼的根本沒有絲毫興趣。而陌桑這種很少有的的花的特性,她竟然也知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啊?」小女孩鼓起臉,像是一只充氣魚,「我知道的比你自以為知道的一半還要多呢!」她叉著腰,看起來就和北疆那些和自己丈夫吵架的女人一樣,每每看到那種場景,沈蘊都有說不出的復雜感覺,一方面在他看來,一個女人應該和母妃一樣,應該溫柔美麗,大方體貼。可另一方面,他又對那些女子不屬于男子的豪放和大氣所震撼和欽佩。

「哦?」沈蘊挑眉。

「干嘛,你不會以為我人小就什麼也不懂吧?頭發長見識短」小女孩扮了一個和早上一模一樣的鬼臉給他。

沈蘊不由深思,這個小女孩是放下了對他的戒備嗎?否則相遇的時候她一副警戒的樣子,而如今竟然還敢沖著他扮鬼臉。不過這樣也好,省了不少麻煩。「頭發長見識短,似乎是形容女子的。」沈蘊出聲糾正,小女孩的用詞和練漣一樣,糟糕的令人發指。

「我沒用錯啊。」小女孩捂著嘴笑,模了模她頭上的兩個發包,再指了指他的頭發,調皮的伸出舌頭。「你看,你的頭發不是比我長嗎?」說完,她就臉色僵住,吃驚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圓了淺褐色的眼楮。沈蘊勾了勾唇角,王若離終于意識到她是和誰說話了。

「今天天氣真好。」小女孩慣用的就是轉移話題。

「是不錯啊。」沈蘊打趣著,「烏雲密布,北風狂嘯。」

「額……」她拖長了音,眨了眨眼楮。「太子殿下,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啊。」

「我在等人。」他抽過剛剛收到的書信。「我父皇叫我娶了你姐姐呢。」他將書信攤在桌上,依在椅背上,抱臂看她。

小女孩眯起眼楮,遲疑地道︰「你會嗎?」

「你不願意嗎?」沈蘊十指交叉架在架著下巴。她在不願意什麼呢?上次他不過夸了她姐姐幾句,雖然小女孩並沒有透露出什麼,但是他覺得明顯的感覺到,那個在他懷里一直柔軟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就和冰冷的石雕一樣。

「太子殿下希望得到什麼回答。」她一改剛剛小女孩的模樣,變得和初次與他相見時一樣,刺蝟一樣豎起了渾身的利刺,周身散發著淡淡的寒意。

沈蘊保持剛才的姿勢,盯著小女孩的眼楮看,小女孩先是倔強地獄他對視,最後不甘地咬唇,將視線移向牆上的圖。她在怕我?沈蘊意識到,怕我直視她的眼楮。「你可以來猜猜,我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不願意。」小女孩這樣說著,可是眼楮卻懷疑地眯成了一條線。王二小姐的確很聰明,能夠敏銳地感覺到什麼,可惜年歲太小了。

「為什麼?」他自然不會娶王若即的,別的不論,王若即她對于他而言,還有別的用處。

「父親就不會同意!他不會拿我和姐姐的後半生幸福開玩笑的。姐姐也不會願意,雖然我的姐姐看起來很柔弱,好像一踫就碎的瓷器,但是也希望別人不要忘記了,瓷器價格昂貴,但是!」小女孩冷冷地看著他,昂起下巴。「如果瓷器一旦碎了,那麼就什麼價值也沒有,不但賠了大價錢,而且還割傷人,甚至會使致命的傷口!」

「你說的沒錯。」沈蘊贊同的點頭,「鋒利的瓷器碎片可以劃破人的喉嚨。」

「知道就好。」小女孩咬住嘴唇,卻有些得意洋洋。

「那你呢?」沈蘊不喜歡她這種得意洋洋的表情,那不是小妹臉上會有的表情。「如果你姐姐是瓷器,那你是什麼?」

「我是什麼啊?」她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你記得你從我身上搜走的東西嗎?那些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哦?」沈蘊取出一旁多寶閣上的盒子,將盒子打開,里頭放著數十把匕首。匕首的匕身有瓖著翡翠,瑪瑙,寶石的,有鍍金的,有用象牙雕刻,有普通的鋼鐵所制的,多種多樣,但它們共同的特點就是,鋒利。「一刀見血?」他模了模不小心被割傷了尚且正在痊愈的傷疤。

「隨你怎麼說。」小女孩走上前,想要拿回她的匕首。沈蘊反手將盒子蓋住,把她的手直接擋在了外面,她收回手,氣惱的說,「你這是強盜行徑,難道到了你手上的東西就都是你的了不成?」

「如果有本事的話,你就自己來拿。」沈蘊淡淡地瞟了一眼小女孩,將盒子重新放回多寶閣上。

「土匪。」背後傳來小女孩跺腳,不甘的聲音。

「你又能怎麼樣?」沈蘊轉身,「若是你喜歡一樣東西,如果別人得到了,你會怎麼樣?」他模著黃花梨木桌上的木痕。

「得之我幸,不得我哭。」小女孩說完就嘟起了嘴,似乎有些懊惱。大概是為想表現得和大人一樣,現在卻不經意間露出小孩子的一面氣惱。

沈蘊嗤鼻一笑,「你還是太小了。」他剛剛的話是認真的。倘若誰搶走了屬于他的東西,他就找到那個掠奪者,然後殺掉他,將那些東西徹底毀掉,從此讓他的生命中再也不會出現那樣的事!

「太子殿下,不是我說啊,」小女孩坐了回去,模了模頭上的兩個發包,「你應該多笑了笑,你今年是……十九歲?可是看起來和九十歲的一樣。」

「我經常笑,你沒覺得嗎?」我才十九歲,可不是九十歲的老頭子,更何況我如何比得上你那位不苟言笑的父親?

「你那只能說是做了一個笑的表情。」她閉上一只眼楮,用手輕戳眼皮,「眼里頭,根本沒有笑。」她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嘴角上咧,眼楮彎成狡黠的弧度。

反將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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