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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她的過去1

第126章

「童老師!」

葉傾瀾轉身看向說話之人,眼中也流露驚喜之色。

被她喚作「童老師」的中年男人,有50歲上下,花白的頭發剪得很短。藍外套上面沾著粉筆灰,腋下夾個人造革舊包,典型的鄉村老教師形象。葉傾瀾向原容與介紹說,童老師當了她四年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

師生二人站在校門外寒暄起來。

「有兩年沒見你回來了。算算時間,小瀾應該已經畢業工作了吧?」

「還沒有,現在是博士最後一年。」葉傾瀾問,「童老師這是要出門嗎?」

童老師笑著說︰「我今天就早上兩節課,正好下午有球賽,電視直播,我干脆提早回家看球去。」葉傾瀾憶起童老師是鐵桿足球迷,當年全班都知道。

「老師現在教幾年級?」

「三年級。我還有幾年就退休,現在只教語文不當班主任,清閑多了。」

原容與一邊旁听兩人的對話,一邊在心底默默吐槽童老師的普通話發音——平卷舌音都分不清,也能當語文老師?

童老師人很熱情,主動提出帶他們進學校里轉轉。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鄉村小學,全校只有一棟四層高的教學樓和幾間平房,沒有正規的跑道和草坪,操場就是一塊不太大的水泥平地。和原容與念過的貴族小學比起來,條件實在簡陋。

葉傾瀾卻高興地說,教學樓翻新了,圍牆是新砌的,他們當年上體育課,操場還是泥土地,跑起來塵土飛揚。

童老師也一臉欣慰︰「是啊。對了,現在教室里安暖爐了,冬天孩子們少受不少罪。」

「總算安暖爐了,那真太好了!」葉傾瀾眼楮亮起來,似乎深有感觸,「南方沒有暖氣,冬天教室里又濕又冷,跟冰窟差不多。那時候我年年生凍瘡,手指頭腫得跟紅蘿卜似的,寫字都握不住筆,只好用兩只手握筆,寫出來的字像在打醉拳。」後面這些話是她怕原容與不明白,特意解釋給他听的。

「南方冬天也這麼冷?」原容與很吃驚。

「外頭倒不算冷,也就零下幾度,可屋里屋外幾乎一個溫度。我們同學不是生凍瘡就是手背開裂,個個慘不忍睹。」葉傾瀾用別有意味的眼神瞅著蜜罐里長大的原大少,揶揄道,「你是沒受過那個罪,要不然,今年冬天你親自來這里‘體驗一下生活’?」

原容與眼楮閃爍了幾下,沒回嘴。

葉傾瀾昔日的教室都有學生上課,三人便去恰好空著的音樂教室轉了轉。葉傾瀾在顯得有些袖珍的課桌旁邊坐下,不禁心生感慨︰「當初怎麼沒覺得課桌這麼矮啊?」

是啊,時光過得真快,一不留神就長大了……

參觀完學校,童老師竭力邀請兩人去他家里吃午飯,葉傾瀾推辭不掉,只好答應。

和經過「現代化」改造的葉家不同,童老師家屬于典型的農村家庭,前屋住人,後屋養豬,院子里種菜養雞,做飯用的是大灶,廁所修在豬圈旁邊。原容與如廁時,身旁不遠處豬圈里兩頭大肥豬正「呼哧呼哧」拱食呢,害他差點捏著鼻子轉身就跑。

童老師倒還有幾分知識分子的模樣,童老師的老婆則完全一副農村婦人打扮,她做慣農活皮膚粗黑的手捧著一只超級大海碗擱在原容與面前,用鄉音濃重的普通話叮囑他︰「慢慢吃,小心別燙著。」

原容與低頭往碗里一瞅,頓時就有點傻眼——這是湯圓嗎?一個個圓圓白白的,個頭比乒乓球還大。

葉傾瀾曉得他沒見過,解釋道︰「這叫‘團子’,應該是我們這一帶特有的食品,e城吃不到。外面是米粉里面裹了餡,味道不錯,你嘗嘗看。」

童師母補充說明︰「有紅點的是蘿卜肉餡的,沒點紅點的是甜的,芝麻餡。」

原容與瞅瞅明顯年代久遠,碗口還缺了一小塊的大海碗,不禁聯想起先前豬圈里看到的場景,就有點下不去筷子了。

葉傾瀾知道他一向嬌生嬌養,又頗有潔癖,讓這位大少爺吃鄉下這種粗糙的食物實在有點強人所難,可站在她的立場,也確實不好替他講話。

原容與見旁邊葉傾瀾已經捧起碗開始吃了,對面是女主人期待的眼神,他心里想,雖說這老頭老太土里土氣又不講衛生,但他們是傾瀾的老師和師母,這面子必須給!

于是他硬著頭皮,夾起一只團子送到嘴邊,一咬……嗯,味道居然還不錯,不像他想象的那麼難吃。

「好吃,好吃!」他吃完一個團子,沖女主人粲然一笑。

听到贊美,童老師老兩口頓時喜笑顏開,葉傾瀾提起的心也落回原處。

「我還擔心你們城里孩子吃不慣鄉下東西,既然好吃,就趕緊趁熱多吃一些。」

為了不辜負童師母的盛情,原容與一個接一個吃下了足足20個團子,撐到連脖子都快轉不動了,只能癱在椅子里,童老師還直說他太客氣,不好意思敞開肚子吃。

飯後陪童老師看完球賽,又隨便聊了會兒,話題便引到當年童老師擔任葉傾瀾班主任時的往事。

原容與好奇地問︰「童老師,傾瀾念小學時什麼樣子呀?」

童老師歪著頭認真回想了一下,瞅著葉傾瀾說︰「什麼樣子啊……其實和現在也差不多。」

原容與腦海中自動幻化出縮小版葉傾瀾的形象︰扎兩條麻花辮的面癱臉小蘿莉,威嚴地站在講台上,手里敲打著教鞭,底下的小p孩們個個抖得跟篩子似的……

他正憋不住想笑,童老師發問了︰「剛才你說,你和小瀾是中學同學?」

原容與點頭︰「傾瀾初二下半年轉學到我們學校,當時年級主任建議她留一級從初一開始讀,因為年級主任覺得她從農村中學轉來的,基礎肯定不好。傾瀾不同意留級,年級主任就把上學期期末的考卷給她做,想叫她知難而退,結果卻讓年級主任大吃一驚……」

葉傾瀾頗為意外︰「這事兒你怎麼也知道?那時我們還不認識吧?」

「這可是大新聞啊,整個學校有誰不知道初二3班新來了個女學霸?幾套試卷做下來,總分居然比年級第一還要高!」原容與笑道,「听說原先的年級第一摩拳擦掌,拼命用功,本想在期中考時挽回顏面,沒想到這回輸得更慘!」

童老師對于得意門生的表現一點也不驚訝,「我當老師當了這麼多年,難得踫上像小瀾這樣天資出眾的學生。可惜我們學校條件實在不好,我和其他幾個任課老師都擔心會不會耽誤了這孩子……好在她自己爭氣!」

葉傾瀾笑著搖頭︰「學校條件雖然不算好,但老師們都很盡心,也很照顧我。其實當年我很頑皮,背著老師也會干壞事的。」

「真的?」原容與表示不信。

「童老師您還記得嗎?有段時間一條黑色的大狗天天在咱們教室外面狂吠,還想沖進教室,被您趕走——」葉傾瀾說,「您知道它為什麼天天來嗎?」

「難道……?」童老師隱隱猜到真相。

「班上有個男生在學校附近撿到一只出生沒多久的小狗,就帶到班上。全班同學都很喜歡小狗,輪流帶食物給小狗吃。沒過幾天,小狗的母親,那條大黑狗嗅著小狗的氣味找到咱們教室。同學們舍不得把小狗還給老狗,就把小狗藏了起來。堅持了快一個月,大黑狗都不放棄,我們沒辦法,才把小狗給放了。」

童老師又好氣又好笑︰「當時我問過好幾次,虧你們都裝聾作啞!小瀾,沒想到你也摻和進來了。」

葉傾瀾吐舌笑笑︰「我是班長,總不能當大伙的‘叛徒’吧?」

「你這個班長也不是一直帶好頭!」童老師說,「記得有幾個家長就跑來跟我抱怨,說上午有考試,孩子卻怎麼也不肯吃早飯,還說是班長說的,考試取得好成績的秘訣就是不吃早飯。你說小瀾這孩子多頑皮!」

「童老師,這我可不是胡說的!我確實發現肚子餓的時候思維特別敏捷,答題速度也快,總能提前交卷。」葉傾瀾覺得自己被老師冤枉了。

原容與聞言噗嗤一笑︰「你是想快點答完,好回家吃飯吧?」

……………………

從童老師家出來,葉傾瀾征求客人的意見︰「累了嗎?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事實上,瀾水鎮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江南小鎮,不是旅游景點,也沒什麼特別好逛的。

她等了會,卻沒等來原容與的回答。然後她感覺到有人抄起她的左手,輕輕握在掌心里。

「你……?」她回頭看去,發現他低著頭抓著她的手,一臉的凝重,仿佛正在做一件非常慎重的事。

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手指,一根指節,一根指節,挨個慢慢撫模過去——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又異常仔細,不敢用力,如同對待價值連城的古董。

葉傾瀾的心髒情不自禁隨著他的動作輕輕發顫,耳邊傳來滿含憐惜的問語︰「凍瘡是什麼樣兒的?很疼吧?」

她這才想起自己先前在童老師面前提過,小時候每年都生凍瘡,手指腫得像紅蘿卜的事情,沒想到他記在了心里。e城暖氣很普及,原容與生在富貴人家,沒見過凍瘡也屬正常。

「也沒什麼特別嚴重的,血液不暢造成的,生凍瘡的部位會腫脹,倒也不怎麼疼。快好的時候會覺得癢。」她輕描淡寫地說,「其實不算什麼。」

原容與拉住她的手不放,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但聲音听起來又啞又澀︰「那幾年……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以前只知道傾瀾小時候因為父母離異,被送回老家在外公外婆身邊生活了五年。現在往深處一想,為人父母的,哪個不是想盡辦法把孩子送進好學校,深怕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傾瀾卻被送到師資條件匱乏的鄉下,學好學賴全靠自己——當時她才八歲……

沒等到她的回答,原容與微微抬起頭,他深鎖的眉心,憂慮的眼神立刻落入葉傾瀾眼底。她胸中似有一股暖流緩緩淌過,鼻尖卻禁不住有點發酸發堵。她雙目看向他,勾起嘴角,刻意綻開明亮的笑容。

「你想到哪兒去了?!」她故作無所謂地一聳肩,「外公外婆可沒虧待過我,外公退休工資很高,在這瀾水鎮絕對算得上有錢人,天天有肉吃,哪兒能受什麼苦呀?」

「可是……」他華麗的長眉依然打結。

葉傾瀾沖著他嫣然而笑︰「像我這樣‘頭好壯壯’的女漢子,怎麼到你嘴里就變成可憐兮兮的小孤女了呢?可別濫用你的想象力!」

原容與終于被逗笑了︰「沒想到你還通曉網絡用語。」

「我又不是活在真空里面,偶爾也要‘體察民情’嘛。」她笑得有點小得意,「你可不要把農村看扁了,鄉下孩子爬樹模魚掏鳥窩的樂趣是城市小孩享受不到的!假如哪天我有機會寫回憶錄,一定把這五年寫進去。」

「這我相信。」他第一次看到她,她爬樹的麻利勁兒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忽然,人來人往的小鎮街道上,傳來一聲接一聲的敲擊竹板的聲音。葉傾瀾眼楮倏地一亮,環顧四周,尋找聲音的源頭。

原容與不明所以︰「這是……?」

葉傾瀾笑吟吟地賣起了關子︰「猜猜這是賣什麼的?」

「包子?冰棒?」他瞎蒙。

「賣的是甜酒釀。」葉傾瀾甜甜一笑,給出正確答案,「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甜食,好多年沒吃到了,真懷念呢!」

原容與見她一臉神往,馬上表示︰「那趕快去買吧,我也想嘗嘗。」

買了一大罐甜酒釀拎在手里,葉傾瀾顯然心情很好,「咱們順便買點菜吧。晚飯你想吃什麼?」

原容與想也不想︰「簡單點就好,要不,八寶粥吧?」

八寶粥?他倒是真專一。不過……

葉傾瀾靈光一現,想起另一樣好久沒吃的東西,不由地饞蟲癢動。「先不吃八寶粥了,今天讓你嘗嘗我們這兒的另一種美食,保管你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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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葉傾瀾也在原容與面前擺上了一只大海碗。原大少再次感嘆,鄉下人就是實在,用的碗都這麼大只!

碗里盛的是粥,但不是八寶粥。

「這叫咸肉粥。」她笑容可掬,「沒吃過吧?」

粥里放了青菜花生紅薯塊和豬肉骨頭,其中豬骨頭是腌制過的。原容與用調羹攪動一下,舀一勺放進嘴里——嗯……咸香鮮美,十分可口!他顧不得燙,迫不及待咽了下去。

「怎麼樣,好吃吧?」

原容與燙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個勁點頭。

葉亭責怪地瞟了女兒一眼︰「就知道準備你自己愛吃的,小容他能吃得慣嗎?」

原容與好不容易復原了語言能力,趕緊表明立場︰「吃得慣,吃得慣的!」

「客隨主便入鄉隨俗嘛。」葉傾瀾笑嘻嘻地說,「你再嘗嘗水芹菜,跟普通的芹菜味道完全不同呢,好像也只有我們這一帶有,e城很少見到。」

她穿了件乳白色的寬松短毛衣,長發蓬松挽起,露出縴長雪白的脖頸,在老宅幽暗的燈光下,仿若一朵月夜里靜靜綻放的白玉蘭。原容與凝望著她笑意盈然的湛亮眼眸,心跳驟然加快。

因為,他發現,傾瀾對自己的態度發生了不可思議的,奇跡般的轉變——

早晨在墓地巧遇時,她的戒備和抵觸如此明顯,但此時此刻,當她輕松自在地向他「推銷」各種美食時,原容與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這一年以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那道無形的牆,似乎忽然間消失了……

可,究竟為什麼呢?

原容與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在腦海里匆匆濾過一遍,卻沒找到她突然改變態度的緣由。

葉傾瀾見他停住筷子,盯著碗里的飯菜,眼神呆呆傻傻的,便訝異地問︰「怎麼了?不喜歡吃麼?」

「喜歡,喜歡!非常好吃!」原容與迅速回神。

葉亭夾了根可樂雞翅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喜歡的話就多吃點,當在自己家一樣,千萬別客氣。」

原容與連連點頭稱好。他中午在童老師家吃撐了,到現在還沒消化干淨,不過,他現在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不知不覺就把一大碗粥吃得半點不剩。

晚餐後,葉亭在廚房里收拾。原容與坐在沙發上,翻看外公外婆留下的老相冊。葉傾瀾給自己倒了杯菊花茶,順便也幫他倒了一杯,之後便隨意倚坐在沙發扶手上,陪他一起看照片。

原容與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相冊上,不想讓她發現自己因為她的靠近而莫名地渾身緊張。事實上,他的心跳從吃晚飯開始就一直沒能恢復正常的頻率。

即便在他們最親密的那段日子里,她也不曾待他如此親近。沒有隱藏的戒備,沒有禮節性的微笑,也沒有疏離的客套。大概只有在家人面前,她才會自然而然流露出這樣的恣意和隨性……

家人——

原容與的心因為這兩個字迅速鼓脹起來,卻又微微地泛起了酸。

一念地獄,一念天堂,原來,他的地獄天堂,只在她一念之間……

葉傾瀾從一摞相冊中揀出一本淺黃色封皮的,說︰「這本里面我的照片比較多。」

原容與暗暗做了個深呼吸,不讓她覺察到自己的異樣。翻開相冊,入眼的第一張照片是一張黑白照。相片上穿著小棉襖頭戴絨線帽的嬰兒,臉頰胖嘟嘟的,瞳孔烏黑明亮,兩只小手歡喜地向前伸出,仿佛對眼前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這是我的滿月照,認得出嗎?」

此刻她正用和照片里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神瞅著他,令他有種時光錯亂的恍惚。

「難怪大家都說,即便橫眉豎目凶神惡煞的人,也曾經是個甜美無邪的小嬰兒——這話果真不假!」原容與定定神,開口調侃她。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般,葉傾瀾果然豎起眉毛狠狠瞪了他一眼,引得他爽然大笑。

原大少繼續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作為‘窮人家’的小孩,你小時候的照片還真多。」

「誰是窮人家小孩兒!」她再度白眼之,隨即解釋說,「我二舅特別沉迷攝影,快趕上專業攝影師了。二舅每次回老家探親,總拿著相機到處拍,相冊里有很多是他的作品。」

照片按照時間順序從前到後擺放,原容與一張張仔細翻看過去,心中卻漸漸升起了疑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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