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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焰尊者低頭想了一回,最後對她說︰「只要你肯回到我的身邊,除了赤焰之劍,我什麼都可以放棄。」­

雷婷說︰「如果我說不呢?」­

赤焰尊者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下︰「那麼他們只有死。傲孤的孫子和劍築所有的人!」­

雷婷低下了頭︰「或許會有另外的一個解決方法,我既不用與仇人相伴,其它的人也不用擔心會遭殺害。十八年後,劍築也可再度復興。」­;

赤焰尊者搖了搖頭︰「相信我,你想象出來的那種好辦法,不可能會有助于解決這件事。」­;

雷婷抬頭看著他,目光一動不動的問︰「如果你死了,這一切問題便可全部解決,不是嗎?」­;

赤焰尊者怔住了︰「你說讓我死?」­;

雷婷點了點頭︰「是的,我要殺死你。」­;

緩緩抬起手來,手中光影浮動,一把血色長刃漸漸呈露出了它的形貌,糾纏著縷縷光焰,順著她的手臂往上蔓延,一身純白的素衣,旋即化轉成了血之鮮紅,如火燃起,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團奇異的光焰里。­;

再看她手中的刀,不知何時已經全無,傳說中的鳳凰浴火重生,此刻火已燃起,刀已涅磐,人也該將重生了。飄起數尺,俯望下面,語聲清冷︰「收起你的妄想吧,別在作夢了。曾經的所有,因你之愛也好,因你之恨也罷,在這一刻已經燒化成灰。你若仍不覺悟,只會痛苦著死去,永遠也得不到救贖!」­;

「鳳血之刀,」赤焰尊者的心徹底的死了,方才知道曾經失去過的她,再也尋不會來了。忽然想哭,只是又哭不出聲來,于是他便又笑,笑得熱淚盈眶,笑得前俯後仰,笑的一身悲傷。抬眼前來,往著懸空浮立的人,一遍又一遍的念叨︰「鳳血之刀,鳳血之刀!」­;

那刀分明就是雷婷的心,一縷火焰,一縷血紅,一縷燃燒,一縷血痕。­;

鮮紅的血,火一樣的刺目,火一樣的刀光,也是血一樣的刺目。映照著仇恨,從她眼里淌出,垂落過頰,在那蒼白的秀面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像是一筆濃彩,勾勒得恰到好處,原本浮立在空際的她,已經風情萬種,這樣看來,更是添上了許多妖艷之態。­;

仇是傲老夫人的仇,恨是赤焰尊者的恨,一個瘋了一樣愛著她的人的恨,仰望著上空,目眥欲裂︰「你要殺我,你競然要殺我?」傻了一樣的點著頭︰「好,好,好,你就動手吧!」舉目再看她的臉,那容顏啊,多麼的令人牽眷,多麼的搖人心旌。又忘了心中的不滿,舉起手來想要去觸踫她下,看一看真不是真的,忘情的問了一句︰「婷兒,你是千年修行的妖嗎?」­;

他不忍再看,又低下了頭,先前涌動著的憤恨,此刻也冷卻了下來。忽然之間,變得十分憂傷︰「你要殺我,我絕無言語,可是我不要死在這刀之下。我恨傲孤,鳳血之刀,是他一手成就,死在其下,我不甘心!」­;

雷婷的眼里只有一抹深黑,不見眼白,也分辨不出瞳孔,更看不出來會有情緒的波動,只是眼中血一樣的淚仍在流淌,身上的火焰開始收起,在背後燃燒的更加熾烈,兩道光羽左右伸展,拍打之中,化轉為翅。­;

听了他的話,伸出手來,舒開握著的拳頭,丟下一片羽毛︰「這是對你的寬容,也是對我的救贖。只有鳳血之刀的鋒刃,才能割開包裹著你心靈的黑暗,才能切斷魔兵對你靈魂的糾纏。覺悟吧!」­;

望著那片輕輕落下的羽毛,赤焰尊者忍不住伸開雙手,接住了它,捧在胸口邊,明明知道那是致命的誘惑,仍然不忍它落到地上,沾上塵埃。凝望良久,暗自嗟嘆︰「這就是我們曾經一起作過的最美麗的夢啊!」­;

淚落下來,滴到上面,九彩之羽,忽然點燃,化道火光,沖起幾丈,糾纏著無數的怨息,烈烈旋轉,絞碎了那個夢,也絞斷他的生命了!­;

接著,一聲刀響輕輕掠起,一縷殺機隨著鳳鳴之聲的落逝而隱去,所有的一切都化散了,就像夢一樣不可捕捉!­;

赤焰尊者怔怔的退了一步,雙手仍然捧在胸口,胸口處血如泉涌,濕透了他的胸衣,淌滿了他捧著的雙手之後,又順著手邊,拋灑下地!­;

他的血似是在沸騰,落到地上,「滋滋」作響,煙氣騰騰,升到半空,「轟」的一聲,從里炸開,在他的腳下,一團烈火立時竄起幾丈!­;

在這新生的火里,赤焰尊者流下了最後一滴淚︰「我死了,並不能代表一切都會結束。劍築仍然免除不了滅門之厄,傲氏一脈終究要會被斷絕!」­;

話音始落,一聲怒吼便又揚起,只听「噌」的聲響,一頭怪物已從他面前的火里竄將出來,撲到雷婷七尺近前,嗚哮如雷!­;

這是一頭什麼樣的怪物啊,渾身冒著火,頭頂尖角,背脊生刺,逆鱗倒生,身高逾丈,齜著尖利的長牙,氣勢洶洶的撲了過來,呼吼聲中,火從嗓門里往外飛翻!

「魔獸赤焰!」

雷婷背後雙翅輕振,身上之火再次燃起,心意改動,那火競是如冰一般凝結了起來,形成羽狀甲衣,護遍周身,九光流移,絢彩奪目,手中刀魂化聚成形,準備決死一戰。

赤焰尊者的血已流盡,在他面上已經尋不到生命的色彩,淡淡的顏容飛灰一樣輕渺,走上前幾步,拍了拍赤焰之獸︰「你無須發怒,能夠死在婷兒的刀下,我雖死無恨。」望著雷婷目光閃動,流露出無限深情,說道︰「鳳血之刀,如是你心,情義牽連。你心有我,殺我之時,也是在割自己的心。我看見了,你的心在滴血,血盡之時,也是你香魂化歸之時。既然生時不能共接連理,就死了後做對鬼夫妻吧。我不走遠,等你團聚!」

生命之火已將燃盡,當最後一縷光芒在他胸上熄滅,人也仰面倒去。爾後良久,才慢慢的閉上了滿目牽眷的眼楮。

赤焰魔獸是赤焰之劍的元靈,竟然能夠以這種形態現身出來,著實很令雷婷感到驚訝。瞧它似是听懂了赤焰尊者的話了,真個退了回去,繞著他倒下的軀體,轉了幾圈。待之氣息完全絕盡,確定無望再生之後,如是懷著極深的恨意,仰天嘶吼,怒徹宇中,震得屋瓦抖動。

回轉過頭,又朝雷婷一陣「嗷嗷」亂叫。

望著已經死去的赤焰尊者,雷婷心下委實揪疼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愛著這個偏執的男人,只是這樣的問自己,這二十年來,自己還沒能把他忘掉嗎?

舉起的手,緩緩的垂了下來,刀光明滅,最後消散在袖口之畔,順著手腕,有一滴血落了下來。

靜寂凝固了所有的感覺,一小滴血著地的聲音,仿佛也如金鐘撞響般沖擊耳膜。赤焰獸似感觸到了什麼,抬頭望了望空中的雷婷,輕嗚了聲,又低下了頭,用嘴推了推赤焰尊者,再次確實他沒醒過來,方肯罷休,掉轉過頭,跳將出去,卷起道火光,獨自去了!

即便靈神能以這種形式出現,它現在仍然不過是一把劍,失去了人的操持,根本什麼也做不了。居然還會發怒和作出留戀之態,這便不在是一柄劍的本元之神那麼簡單了。名成天下第一魔兵之諱,果然有其神異之處,也難怪當年會使那人如此難以割舍,拋下自己選擇了它。

感念之際,收起了火輝之翼,解去羽甲,輕落下地,瞳孔開始漸漸回縮,血之淚痕也隱沒而逝,秀面之上又歸回了當初淨白。整個人恢復常態,只見素衣飄飄,清白如銀。迎著門外吹進來的風,長發抖散,倏然如仙。

劍築處事的低調,一定程度上又與武林隔絕,除了劍祭,一應大小事從不與外界通知。似老莊主的辭世,少莊主的接任,這等大事也風傳不到江湖上,況乎一應的婚喪嫁娶之類瑣務。今夜之事,除了當事本人,只怕再無一個能夠明清就里。多年之後,也必定又是傳奇。

平靜可以很快恢復,真正的危機才剛開始,相信另外一人,又已受命而來,不出三天,必然會再度向劍築出手。

「我死了,並不代表一切都會解束。劍築仍然免除不了滅門之厄,傲氏一脈終究要會被斷絕。」

雷婷悵望遠天,心下記念著赤焰尊者,臨死之前說的那句話,沉思良久。低頭看了看袖邊,又有一縷血痕滑落了下來,適才相信真的也傷了自己的心。思慮頓時惹滿襟懷。

兒子故後,莊中無主。兒媳身懷六甲,如何操持事務。赤焰尊者是千殺三尊首席,他之一死,千殺門更是不肯罷休。修為與他不相上下的,光知道的就不下十人,個個歹毒無比。似自己傷在心上的人,無醫能治,血一滴接著一滴不停的流,三二日後也將枯盡,如何再來守護劍築?

劍舞靜靜的躺著,任眼淚從枕邊滑落,濕透雙瞼,望著帳頂發呆。她想了很多,往事就像一幅活動的話,一幕幕的展現在眼前。總是在萬分傷痛的時候,想到師父,那個和靄慈祥的白發老人,想著和師兄一起偎在他膝下時的情景。那種溫馨,此刻思來,更加覺得難能可貴。

而如今他們又都在那呢?師父說去海外尋找仙山,已問道多年,蒼海冥冥,何處又能傳來音訊。

可師兄呢,當日一去,風煙已然沉絕了整整四年,是生是死,猶未可知。那一劍啊,直從他的胸口穿過,血流如注,他一頭的長發,只在瞬間飄如雪白。天下人的非議,他都可以置之不理,怎奈自己是他最親近的人,也這樣的傷害他,他承受得來嗎?

又想到了傲絕,先時的一腔怒火,又無由恨不起來。他縱有許多不是,可愛自己的那顆心仍是真的。如此年紀輕輕就夭亡泉下,難道老天真要絕他傲氏一脈嗎?撫了撫月復中的孩兒,夢又轉回到了三年之前。三年前她已做過了回母親。那是她為傲絕生的第一個孩子。只可惜這孩子的福氣,比他母親的福氣還要薄,才剛降生于世,不及睜開眼楮望回母親,即遭劫掠,被人擄走,自此下落不明。是生是死,更是不可得知!

所以她悲傷。

她師兄比她更悲傷,以至于年紀輕輕就白了頭發。他現在也才不過二十幾歲而已。那臉上的蒼桑,卻已似經受了七十年的風蝕霜侵,歲月刻寫在他臉上的不幸,乃是無盡的哀傷。

他久已不在江湖。他叫飄零,字如許。因為還在襁褓之間,雙親已經亡故,他師父把他從死人堆里撿出來的時侯,眼前景象一片淒然。時節又逢晚秋,只見花魂銷慘,百草寂寥,感懷在心,就叫他「飄零」了,看著眼前如許的景致,索性就把「如許」二字添在他的名後,權當其字來用。

「飄零如許,如許飄零。」

飄零立身在高高的崖畔,俯瞰谷下。谷中花意衰盡,一徑落葉,油然嘆道︰「又是一個深秋。」目里蕭瑟,亦添幾許。

在他身邊,緊緊的偎著個孩子,三歲來大的模樣,抱著他腿,探著身子也往下看,看了良久,沒見什麼新意,就問他說︰「飄零伯伯,你在看什麼?」然後仰起臉,瞪著一雙明亮的大眼楮,等他的回答。

「我在看秋。」飄零這樣回答。舉目遠眺,荒煙漠漠,風塵久遠。只是不肯低頭看這孩子。因為這孩子長的太像她了,眼楮、鼻子、眉毛、臉蛋、還有這問人時的語氣和等待回答時候眼神,跟她小時侯根本就是一般無二!

「秋?」那孩子又嗡聲嗡氣的問︰「秋是誰?」

「‘秋是誰?’」童趣若然,饒是飄零滿心失落,也為這天真一問逗笑了,于是就很認真的給他作答︰「是這,」指著谷底的落花,半掩著徑的黃葉和崖畔邊沿的枯樹說︰「是這蕭瑟啊!」

那孩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回,又轉望向他的臉,目光愣愣的搖了搖頭︰「我不懂哎!」

「你當然不懂了!」後面一個溫婉的聲音笑著說︰「你才這麼大,會懂才怪了呢。」

那孩子听到這聲音喜不自制,忙轉頭過來回看,只見個黃衣女子輕步走來,忙的使勁搖飄零的腿︰「伯伯,快看呀是雍儀姑姑,她來找我們了!」也不管他回頭看了沒有,三步並作兩步朝那女子跑去,一邊搖著手,一邊問︰「雍儀姑姑,你是來叫我們回去吃飯的吧。今天又做了什麼好吃的呀!」

「你猜猜看,」那女子細彎柳腰,把他攬到懷里,一把抱了起來,搗著他的小酒窩窩說︰「若兒又想叫姑姑給你做什麼好吃的呢?」

「嗯,」那孩子叫「若兒」,今年三歲,一個滿腦子稀奇想法的孩子,抱著小拳頭,歪著腦袋假裝在很用力的想︰「姑姑今天會做什麼好吃的呢,叫若兒猜的話一定時‘秋蓴炖白鱸’,‘清蒸大花鯉’和‘松菇煎雞腿!」

「小吃嘴貓,」雍儀一笑,春風為之蕩漾︰「真聰明,一猜就對。姑姑給你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菜,這幾天你可有什麼成就,說來听听,叫姑姑也高興高興!」

若兒一副男子漢模樣的拍了拍胸口︰「當然有了。若兒老早就把飄零伯伯新作的那支古韻長歌,熟記于心,不但會背誦了,而且還能像伯伯一樣吟唱了呢!」顯得很是自豪。

飄零走到近前,把他從雍儀懷里接過來說︰「姑姑忙了一早上了,肯定很累,應該讓她多休息會。過來讓伯伯抱抱。小胖豬豬,這麼重了還只念叨著吃。從明天開始,跟伯伯一起練習使劍!」目光轉望向雍儀,笑了笑說道︰「天天叫你費心干這些事,真也太難為你了。這小家伙是越來越會賣乖,以後只怕會更加折騰人。你若不早些抽身離開,只怕大好光陰會被他的油嘴滑舌消磨殆盡。到時莫說復國,便是看看舊疆圖也會覺得意氣消沉呢。說實在的,灶堂之間實非錦鸞歇羽之處!」

雍儀听著,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很有意思的問︰「我可以把這理解成你下的逐客令嗎?」

飄零低下頭來,吶吶的說︰「你給我做這麼多,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是一個有理想的女子,身上又負注著家族的期許,幾代人為你而守望。倘若因我之故,使歲月嗟跎,一事未成。我可該如何是好啊!」

听說這話,雍儀笑得倒是很開心。還賴在飄零懷里的天兒,幾句話的功夫也等不及了,一點都不甘寂寞,扭著身子故意擋住飄零的臉,拍著手連叫幾聲「姑姑」,說什麼也要把全場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姑姑,你不是要听若兒唱歌嗎,若兒已經準備好了!」

看著他嬌俏的模樣,雍儀面上的笑容更加的絢爛,忍不住想去模他那粉嘟嘟的小臉蛋,滿心憐愛的說︰「若兒真乖乖,那就給姑姑唱吧。也好讓姑姑領受回你飄零伯伯的文采風流!」

小家伙自是滿口應承,一心花開。清了清嗓子,又整了整表情,弄得煞又模樣。爾後才準備開唱,未了又向雍儀扮了個鬼臉,擠著眼楮說︰「姑姑你可一定要听好了,回去好給天兒說說是什麼意思!」

童聲稚氣,情懷無邪,若是模仿,倒也有幾分真像。只听歌聲淒切,五六句後,令人動容。

「暮秋之曦,白露依依,蒼蒼黃蘆,翻覆而起。呦呦風鳴,淺唱如語,纏綿之曲,似我心意。

荒水潺潺,無限悠遠,個中思念,懨懨無期。錚錚鐵劍,破穿我胸,當時之情,莫說莫言。

遙憶當年,愛慕君顏,執手相看,深情款款。世事翻覆,好景難留,轉眼之間,竟成夢幻。

寂寂荒灘,了了人煙,我心未泯,徘徊流連。望水那畔,麗影翩翩,洛神起舞,請邀相伴!

淺淺水前,盈盈之間,想要跨越,躊躇未敢。仙人清韻,離絕凡塵,貪嗔之心,豈敢擾亂。

眼前之人,似幻似真,舊憶難卻,苦悶至令。此中殤觸,一言難盡,垂首回顧,淚水簌簌!

垂首回顧,淚水簌簌!」

一曲終了,余音未絕。如此長歌,籍情輾轉,真虧他個孩子能描募得如此真切。開始听他吟唱,覺得好笑,但一體味其中情致,童稚之聲婉約訴來,亦是很動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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