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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馬車停在茶館隔壁的時候,楊中元扶著爹爹下了車來,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擺放了四組桌椅的小小鋪面就是自己昨天來過的空鋪子。

程維哲送了兩人下來,也很知趣沒有跟著進去打擾,只對他二人講︰「泉叔,小元,我先回茶鋪子里放好馬車,待會兒你們安頓好了,千萬要去我那邊,我來給你們接風洗塵。」

搬了新家,也算是重新開始。程維哲這話說得好極了,楊中元挑眉朝他笑笑,點頭算是應下。

目送程維哲轉身離開,楊中元才朝鋪子里面看了看,見人牙陳並不在鋪子里,便背起包袱,想要先把爹爹送到後院休息。

「爹,這是我租的鋪子,以後我們就住這里了,你看好嗎?」楊中元攙著周泉旭進了鋪子,見里面地面干淨整潔,牆壁上原本貼著的紙也被清理得干干淨淨,心里不由對人牙陳又添了幾分好感。

「小元,你做主就行了,爹只要不給你添麻煩就好。」周泉旭見兒子已經把事情都辦了妥當,頓覺十分寬慰。

「你啊,小時候什麼都不會干,現在如此出息,爹爹都不知道如何歡喜才好。」周泉旭這句話里,簡直酸甜苦辣五味雜陳,如果可能,他寧可不想讓兒子這樣懂事听話,也好過遭那麼多年罪。

這話里面的百轉千回,自然只有他們父子二人能理解的了。

楊中元笑笑,輕聲勸慰他︰「爹,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以後啊,我就在您跟前孝敬您,哪里都不去。」

周泉旭緩緩嘆了口氣,臉上稍稍有些釋懷︰「是,我們總想過去那些不好的,總歸是堵心,爹以後不想了,就賴著你叫你孝順我一輩子。」

楊中元大笑一聲,推開後院的門。

不大不小的中院里依舊空空蕩蕩,除了新多出來的晾衣桿,其他的什麼都沒了。

楊中元見偏屋開著門,忙喊一聲︰「陳叔,我來了,這家里啊,還真是干淨。」

听了他的聲音,人牙陳忙從屋里出來,他身後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正羞澀地躲在人牙陳身後偷偷看著他們。

「哎呀,你來的可早,外面我昨天就拾掇好了,今天領著我兒子來幫你們收拾里屋。可算這屋里家具齊全,你快進來瞅瞅,看看滿意不滿意。」

人牙陳一張嘴快極了,還沒等楊中元應話,又忙補上一句︰「這位就是你爹吧?看你們爺倆長得可真是個頂個的好,真叫人羨慕喲。」

楊中元扶著父親進了往偏屋走,邊走邊說︰「陳叔你這手腳忒麻利了,外面干淨得讓我都認不出來了。您還給架上了衣桿,要是我可想不到這樣細心。」

人牙陳拉著兒子往邊上讓了讓,楊中元扶著父親側著身體走進偏屋。

北邊這些鋪子,大多都是小生意人來租住,屋子並不算很精致,但好在並不狹窄。里面一張架子床已經被人牙陳鋪好了鋪蓋被面,門邊的桌椅也都擦拭干淨,整個屋子看起來亮堂堂的,十分敞亮。

屋里的窗戶很大,上面多了一個紗簾,就著陽光,楊中元能清晰看到屋里的牆都被重新擦了一遍,即使天熱,還能看到一條條水印子。

人牙陳見父子二人臉上都透著滿意之色,忙笑道︰「咱們這里夏天熱,所以我自作主張加了個紗簾,待會兒等我們擦完地,便把架子床上的蚊帳也掛上,這屋子前後都有窗,你們夜里開窗睡,舒服得很。」

听了他的話,楊中元更是高興,忙沖他拱拱手︰「多謝陳叔,要不是您,我們父子倆還不知道得忙活多久才能住上呢。」

人牙陳笑笑,沒講話。這二兩銀子掃洗的活計,就算是大戶人家也尋遍不得,更何況在城北這一片。既然楊中元信任他,多給了這些工錢,那少不得就要多出力氣了。

「小楊,這家原本廁所就很干淨,待會兒我跟我家大小子再給你們用熱水洗過,便能干干淨淨的了。院子里的水井長時間沒用過,我給你換了繩子和木桶,使起來方便著呢。」

楊中元先讓爹爹在床上坐著休息,自己跟著人牙陳滿屋子打量。

這家的廁所建在正房左後邊,蓋得還挺仔細,有蓋有門的,比許多農戶人家強上許多。丹洛是洛郡郡都,百年前建城時便已經挖好了地下道,後來做的房子大多依著下水道而建,看起來干淨而整潔。這也是楊中元當初選了這邊暫時落戶的原因。

他已經習慣了宮中的一切,如果讓他再去髒髒亂亂的地方,他自己都不能適應,更何況他爹了。

中院除了靠著晾衣桿的一口水井,便是偏房一側的灶台。這家人的灶台建的就沒那麼周正了,只用木板搭了棚子,里面用泥巴壘了灶台,旁邊放著一口半人多高的水缸,水缸邊上是個破破爛爛的案台,案台下面則放了一個簡單的小鐵爐。

這倒是個好東西,除了案台不能要了,鐵爐卻可以派上大用場。

「陳叔,我想在前面南側靠窗的地方壘一個灶台,簡單的土灶就行了,這個您認識人不?」楊中元在廚房里挑挑揀揀,想著找些有用的東西出來。

人牙陳常年就是跑房子生意的,找個壘灶台的人還不簡單,听了這話忙道︰「這個好辦,我認識人,明個我就叫他來,連灶帶鍋一兩銀子。磚料他自己會帶好,鍋都是上好的鐵鍋,我再讓他送個蓋給你,一天就能壘好。」

楊中元也不跟他含糊,直接掏了一兩銀子給他︰「那好,陳叔辦事我放心得很,陳叔,我爹身體不好,先讓他在屋里歇著,我出去買些東西,你跟弟弟忙你們的吧。」

說起來,他剛才轉了那麼一圈,才想到自己鋪子里好多東西都沒買,于是又去了一趟那家雜貨鋪子,買了最便宜的大碗櫥一個,案台兩個,又買了一些盤碗餐具,扯了兩塊素面花布,這才心滿意足回了鋪子。

周泉旭身體實在不好,楊中元一時半會也不能馬上離開丹洛,所以這間鋪子即使只經營三五個月,也得好好掙些銀錢出來,哪怕只能負擔他們父子的吃穿用度,也便值了。

他回去的時候,已經是金烏高懸,剛走到鋪子門口,便看到程維哲正站在鋪子里面上下打量。

楊中元悄悄走過去,突然使勁拍了一下程維哲的肩膀︰「看什麼呢?」

程維哲似乎一點都沒被他嚇到,只是笑著回頭問他︰「你要賣吃的?做哪個菜系?」

楊中元「噗」得笑出聲來,答曰︰「還哪個菜系,你覺得在雪塔巷能開的起來嗎?我就是賣點尋常人家的吃食罷了,等以後……」

他說著說著,不知怎麼地在程維哲帶笑的目光下,差點把以後的準備也一塊講出來。所幸他還留著幾分清醒,最終只把那話含糊在嘴里,沒叫程維哲听個清楚。

「好了,我先去接了我爹來,今天非要狠狠蹭小程老板一頓。」

楊中元說完,逃也似地回了後院。他身後程維哲靜靜站在原地,眼楮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徑自思量著什麼。

楊中元從來都沒有發現,在闊別十幾年以後歸家,他的行為跟他描述的那段過去一點貼合的地方都無。

就算懂得人情世故可以是因為他已經長大成人,但是會掌勺做飯,卻根本無從解釋。

他說自己在清潭書院修養十幾年,那麼一個在書院里修養治病的少爺,卻是如何在書院里習得廚藝的?楊中元或許忘了解釋,又或許把這一切當成理所當然,所以程維哲只是壓下心中疑惑,問都沒有問。

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這些年神神秘秘去了哪里,程維哲卻可以肯定,他的脾氣還是跟幼時一樣,他不想說的事情,就是逼到絕路,也不會講的。

除非,讓他放下堅持。

程維哲收起臉上的笑容,慢慢沉下臉色。

楊家的一切仿佛都躲藏在謎題之中,無論是楊中元這十幾年了無音訊,還是周泉旭和老正君突然開始吃齋念佛,更無論是楊中元如今回家,卻要帶著爹爹搬離楊家大宅自己打拼生活。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程維哲腦子里不停思索,終于想到楊中元失蹤那一年,正是天啟元年。

天啟元年,是個多事之秋。

廢帝剛剛被殺,年幼的睿帝倉促即位,正是內憂外患,國家動蕩,百廢待興之時。楊中元,也恰恰從那一年五月失蹤,至今年七月歸來,整整過了十四個年頭。

突然,仿佛有什麼從他腦海里竄出一道影子來,可是那道思緒太快,他還來不及明白那到底是什麼,便已經尋遍不著了。

正午陽光極好,金燦燦照進鋪子里來,程維哲背對著大門,整個面容都隱藏在黑暗中,讓人看不清楚。

「阿哲,走吧,我都餓壞了。」楊中元清亮的嗓音由遠及近,伴隨而來的,還有周泉旭輕輕的講話聲。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仿佛一縷青煙,程維哲從沉思里回過神來,抬頭就沖楊中元揚起一抹燦爛的微笑。

那笑容太耀眼了,楊中元恍惚之間,突然想起幼時不知哪個書院同窗,曾贊過程維哲的笑容。

時至今日,楊中元仍舊記得清清楚楚,那人當時說︰「他笑得熱烈燦爛,溫暖人心,全城牡丹盛開之日,都及不上他半分笑顏。」

這話,真是對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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