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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楊中元這樣講了,李大夫也不再跟他含糊,一邊開方子一邊給他講哪幾味藥比較貴重,末了又給他講了藥效,兩個人細細討論一番,最後修修改改,終于給他寫了一個精確的方子。

「小楊兄弟,你且跟我回去抓了藥,咱們離的近,兩服兩服吃便是了,這藥用水煎服,可出兩碗,每日晚飯後服半碗即可,兩服藥夠吃八日。等八日過後,我再來給令堂看診,這樣循序漸進,慢慢改方子,等到年前他便可痊愈。」

他一個小醫館的坐堂大夫,之所以在丹洛名聲鵲起,不光是因為他醫術了得,再一個也是因為他問診仔細,對每一個病患都十分用心,但凡看診都只為把病患治好,是個仁心仁術的醫者。

听到爹爹的身體能治好,楊中元自然是十分高興的,他先是跟程維哲說麻煩他一下午,請他自去茶鋪子忙就是了,一面急匆匆跟著李大夫回了醫館。

這一來一去,楊中元腳程很快,趕在太陽西斜前回了鋪子,可他推門進去,卻見程維哲仍舊坐在鋪子里,似乎從未離去。

「阿哲,你怎麼還在?可有什麼事嗎?」楊中元放下藥包,徑直走到程維哲面前。

程維哲抬起頭,看著他因為熱而有些泛紅的鳳目,斟酌片刻,才從袖中掏出一張疊起來的紙遞給楊中元︰「小元,我這些年並不是一直做著茶鋪生意,也沒攢下多少銀錢,這錢你先拿著,不夠了再來找我。」

楊中元顫抖著手,接過那張薄薄的銀票,他打開一看,竟然有五百兩之多。

他猛地抬起頭,凶狠狠盯著程維哲看︰「阿哲,你這是做什麼?」

程維哲就知道他會生氣,因此忙把早就想好的話飛快講了出來︰「你們剛搬來雪塔巷,這一時半會兒的干什麼都要使銀子,我那茶鋪子現在生意穩當,每個月收入還算固定,這錢你就先拿著使,無論如何,泉叔的病要緊。」

這一瞬間,楊中元的心仿佛被螞蟻啃噬,他跟程維哲不過是年少時一同玩耍上學的同伴,因為他十歲便離開了丹落,要說從小一起長大,卻也有些過了。

這些年帝京生活,他早就看透了人情世故,皇宮是個十分現實的地方,你身上沒有別人渴求的東西,那麼便沒人同你站成一路。

他隱約記得程家十分復雜,人口很多,程維哲作為程家這一代的長子嫡孫,卻一沒有考取功名從政為官,二沒有繼承家業。他一個人在丹落這個有些貧窮的北城開著一間小小的茶鋪子,想必這些年生活得並不順心如意。如今他突然歸家,念著蹩腳的理由,事事都要讓程維哲幫忙,已經是豁出去臉面了。

可這麼長時間,程維哲卻一句不滿都沒有講。甚至如今以為他缺錢,主動把攢了許多年的積蓄都毫不猶豫拿給他,這份恩情,楊中元這輩子都不能忘記。

能有這樣一個朋友,他此生無憾了。

楊中元伸手捂住自己的臉,深吸幾口氣,這才紅著眼楮坐到程維哲旁邊的條凳上︰「阿哲,這錢你收好,我不會要的。」

程維哲一愣,見楊中元這樣固執,不由有些急了︰「小元,這錢我拿著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泉叔看病吃藥要緊,你別這樣固執,跟我還客氣什麼!」

他一貫是個好脾氣的人,喜歡笑,一張面容總是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如今卻為揚中遠的事情急成這樣,想必是走了心的。楊中元承情,表情越發溫和,語氣也十分和緩︰「阿哲,我怎麼會拿我爹的身體開玩笑呢?你放心好了,我有錢的,我離開楊家時,狠命要了我哥一大筆錢。」

听他這麼講,程維哲也慢慢冷靜下來,他把那張銀票收回袖中,這才說︰「好吧,你非得不要,我先拿回去好了,但是以後要是真缺了錢,你別不好意思開口,听到沒有。」

楊中元見他臉上滿滿都是無奈,便咧嘴一笑︰「知道啦知道啦,咱們哥倆誰跟誰,我能跟你客氣嗎?」

程維哲苦笑出聲,卻沒反駁楊中元這句話,他小時候到底有多倔強傲氣,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對了,你大哥坤兄那摳門是全城都有名的,居然能讓你要出錢來?」程維哲好奇問道。

說到這個,楊中元不由暗下臉色,他抬頭望了望外面天色,見還早,便嘆口氣道︰「待會兒要給我爹簡單做口飯吃,我長話短說吧。」

程維哲伸手揉了揉他的頭,湊在他耳邊笑著說︰「你啊,你看看你家里連菜都沒有,只叫泉叔吃稀粥嗎?我都跟師傅說好了,晚上去我那吃。」

經過剛才那一番談話,楊中元心里多少放開了些,他想著將來他發達了,一定加倍償還程維哲的恩情,便痛快應下︰「那感情好,我先謝謝你啦,小程老板。」

「我哥哥確實摳門,但……其實還是當我是他弟弟的。當年我父親過世,留了兩間鋪子給我跟我爹,這些年一直是哥哥和坤兄在經營的。我此番回來,明確說了自己不要那兩間鋪子,我只要他給我些銀錢,然後讓我帶我爹離開便是了。」楊中元聲音很輕,把那些前因後果都省略了去,這才發現那些天的糾結與難過,卻也不過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情。

程維哲早慧,年幼時就多少懂得楊家那些長輩過往,這件事情,他們外人沒有立場來發表意見,但在他看來,其實他們兄弟倆的關系還算是好的,起碼沒有像他們家這樣……

「你哥倒是個經商人才,這些年楊家能更上一層樓,和你大哥坤兄的努力不無關系。」末了,程維哲也只能這樣接下話來。

「是啊,他和我坤兄,其實都是能力很強的人。而且說實話,他們對我跟我爹其實也並沒有惡意。我這麼些年沒有回來,我爹也還好好的,我哥哥還願意給我些銀子,我十分知足。」楊中元這樣說著,當初回家時的那些難過與不滿就漸漸消散而去,他長大了,懂了許多事情,也知道他哥那樣做其實也是更偏心自己的家,可是人不都是這樣嗎?

只是,他最不能釋懷的,就是當年他們一家子,就那樣把他一個人送進宮里,如果沒有他自己憋著一口氣苦苦掙扎,那麼第一次挨打的時候,他就挺不過來了。可為了爹爹,他不能死在異鄉。

再不上心,再沒好感,也比不得冷漠旁觀,更讓人心寒難過。

這些話他不能跟任何人說,只能苦悶地憋在心里,經年累月,提醒他要好好努力生活。

人活一世,真的十分不易。

「阿哲,我帶著爹爹搬出來,只是因為我們要是留在家里,那闔家過得都會別扭,還不如早早搬出來住,哥哥坤兄能自在些,我爹也能徹底擺月兌楊家僕役的枷鎖,我自己還能開個鋪子努力掙錢,這不是皆大歡喜嘛?」

「我沒想到,你比小時候成長許多,也豁達多了。」程維哲听了他這一席話,竟覺得自己也想通了許多事情。

這些年他在程家活的那樣壓抑,無非是背負著孝道和責任四字,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他父親到底想不想要他來盡孝呢?程家要不要他來擔這個責任?或許他能離開家,兩個人都能更開心一些。

想到這里,程維哲的目光不由變了又變,末了,他問楊中元︰「小元,你將來就打算留在這里,守著這個小面攤過活嗎?」

他會這樣問,因為他自己都不打算留在雪塔巷,更何況是從來不肯低頭服軟的楊中元,他了解楊中元,就像楊中元也同樣了解他。

就算十幾年未見,但一同長大的情分是半分都不會少的。

楊中元笑笑,有些頑皮地問他︰「哦?那小程老板,是不是也要留在雪塔巷呢?」

程維哲沒說話,笑著看了他一眼。

他們都心知肚明,雪塔巷只是他們未來的開始,他們可以從這里學習很多東西,可以讓自己更加成熟,也可以一起扶持,打拼出第一筆財富。

無論怎麼樣,楊中元這一刻真的異常感激上蒼。

前半生的二十四年恍如過眼雲煙,無論是幼時的富貴榮華還是後來的艱難困苦,那些年來丹落和帝京的生活塑造了如今的他,給了他最好的爹爹與最棒的朋友。

「我們,明天開始,努力掙錢吧!」楊中元跟程維哲並肩看著外面燦爛的晚霞,不由自主躊躇滿志。

落日時分,散了一天熱力的太陽也褪卻了滿身金衣,它躲進層層疊疊的雲朵里,害羞地紅了臉頰。紅彤彤的晚霞染紅了百姓們歸家的路,雪塔巷里家家煙筒都冒著炊煙,只要深吸一口氣,便能聞到讓人直流口水的飯菜香味。

這個大梁最平凡的一天,楊中元開始了在雪塔巷第一天的生活,而程維哲做了一個改變他們未來的決定。

無論怎麼說,這繁忙的一天即將要結束,而新的一天,眨眼之間便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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