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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浪成微瀾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外城門轟隆一聲被打開,馬蹄聲漸次輕緩,馬車卻慢慢停了下來,留在了門洞之外。

芃苒自車帷的縫隙朝外看去,便見門洞中光線昏暗,她被結實護在了幾重人牆之後。

遠處,隆隆的過橋聲越行越遠,隨著這熙攘的聲響,前方的甕城之上,忽的就燃起了無數的火光。緊接著,公子沐笙清朗無比的聲音自前方傳來,他大喝一聲︰「呂熗!你要造反麼?」

聞聲,芃苒皺了皺眉,只覺心中焦躁分明。她這番跟來,並不想做他的累贅,更她自小身在軍營,說能自保不過自謙。如何能叫他與兵卒身陷甕城之中,她卻退在門洞之外隨時可逃?

想著,芃苒捏著大袖中的匕首便要步下車去,卻她才一動作,前方轟隆一聲,接著,便忽如死寂般再沒了聲響。

須臾,一聲哨聲響起,車輪又再次徐徐滾動了起來。

芃苒滿是疑惑地掀簾看去,便見馬車已過了護城河,內城門前,一朵渾濁的血花綻然在地。血跡之上,躺倒著一具身穿甲冑的官吏尸體,利箭穿過後腦,顯然是當場斃命,自垛牆上橫摔而下的。

她滯了滯,瞥向前頭公子沐笙手中的夾弩,低問︰「這是何人?」

話音未落,便听前頭有兵卒高喝︰「速開城門!君上已知彭澤大饑,遣二殿下此來賑災!呂熗公然造反,已被當場誅殺!」

高喝聲一聲響過一聲,芃苒心下暗嘆,靠著車壁緊盯著公子沐笙俊秀的側影,彼時,在他的身側,兵士均已持刀露刃,刃尖在夜里越發扎眼,寒滲得叫人心懼。火光之中,他的神情更是她從未見過的冷,肅然如凜冬的寒冰。

四下變得格外的靜,半刻過去,內城門終被緩緩打開。待城門大開,便見內城牆左側以刀刃斧棍築起了一道籬牆。

籬牆內,數以百計的饑民聚在門後,各個形鎖骨立,目光呆滯,他們木然地看著一眾兵卒,待見著隊伍最末的幾車米糧,眸中才緩緩露出了一絲光彩。

見此,有一癱坐在地的骨瘦漢子自籬牆中蹣跚而出,他的面上布滿了傷痕,唯有一雙眼,得駭人。

他左右一顧,對上高高在上,高大挺俊的公子沐笙,瞪大了雙眼,急促地問道︰「殿下此來,是為救災?」

自到了城門近處,公子沐笙的面上便無了表情,無形中,就也生出了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感。聞言,他勒緊了韁繩,一聲不吭地點了點頭。

見此,骨瘦漢子啞聲便笑,口中喃著︰「甚好!甚好!呠兒有救了!呠兒有救了!」說著,疾步便往城中走去。卻他的腳步實在凌亂,不出五步,腳下就是一軟。須臾,他粗礪的笑聲戛然而止,口吐著白沫,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暗夜的天空似是積壓著沉重的陰霾,忙有兵卒听令上前他扶起身來,卻那兵卒在觸及他不久後便是一滯,探過鼻息,終是遺憾地搖了搖頭道︰「已斷氣了。」

聞言,眾兵卒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癱坐在籬牆中的饑民們亦都遲緩的,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角落里一唯剩下皮包骨的老嫗。

「死了?」不知過了多久,那老嫗的聲音才自角落里傳來,粗噶生澀,仿似腐朽的枯根。她慢慢地,慢慢地張了張嘴,慢慢地放開了手邊的蒲草,抽泣著朝那漢子爬了過去。

終于,她布滿皺紋的死灰色的手掌輕輕覆在了那漢子睜大的眼上,抖著干啞的嗓子,麻木的,痴痴地哭道︰「兒吶!死了也罷!死了干淨!」

哭著哭著,她又抬起了臉來,深陷的眼眶叫她的樣貌形同惡鬼,卻比之更可怖的是她的話語,她喘著粗氣,面無表情地說道︰「殿下,你再往里去才是煉獄!人婦食夫!人夫食婦!易子而食的處處皆是!這兒早就無人可救!早便都是惡鬼了!唯有死了才干淨!死了才干淨!」

暗夜層層下墜,城中的火光卻直沖雲霄,為了免生瘟災,北街的空地上燃起了高高的焚坑,猙獰的火舌 里啪啦地燒著,將黑沉沉的夜都染得透紅。

兵卒們一間間一戶戶地將城民喚出,隨之,街道之上,哀嚎聲此起彼伏,哭喊聲更是一聲又高過一聲。後頭,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喋喋不休的泣音陣陣傳來,他們在唱︰「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下民之孽,匪降自天。聖人無德,吾輩何辜?」

廡廊之下,芃苒的眉尖因那歌聲微微凌起,她抬頭看向頭頂那方被燒紅了的天空,只覺四下的空氣都沉悶得叫人窒息。

早幾年前,魯國也曾鬧過饑荒,彼時,城中食盡,萬余口皆餓死,如此,已算是淒慘至極。卻她今日才知,真正的生靈涂炭,非是饑荒致死,而是人心至惡。人至相食,生咽人肉這般的事,若非她親眼所見,她根本是連信也未會去信的。

她非是周人,遂見此慘況,驚愕有之,卻並談不上多麼的痛心疾首。只如今再看公子沐笙,看著她這夫君,卻越發的覺著心疼。

她也忽就想起了,早先周天驕親往婁府去看婁九時說過的話。彼時,她躲在角落里,為著不被旁人捉著,將身上的銀鈴鐺都給摘了。

她就見那傳言中跋扈傲慢的天驕公主客氣得都有了幾分低聲下氣,對著婁九半晌都未言,末了卻紅了眼眶,才終于握著婁九的手道︰「旁人隔著遠,許多事都不知,卻我阿兄吃了許多苦也受了許多的委屈,兕子旁的不敢多求,只盼嫂嫂多多疼他。」

多多疼他呀?她會試著去做的……

夜至五更,外頭終于傳來了動靜,芃苒站在屋前一夜未睡,听了這聲響忙是抬頭望去,待見著公子沐笙頎長的身影漸漸走近,一顆懸著的心才堪堪落地。

夜里風大,他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漫天火光映照著他越發冷峻的面龐,勞累了一天一夜,他的身上未有半點風塵僕僕的狼狽,反是愈發的高貴疏離,叫芃苒遙遙看著他,只覺著愈發的踏實,越發的心疼。

想著,她笑了笑,抬起手來輕輕晃了晃手腕上的銀鈴鐺,鈴鐺輕響,脆生生的,叫壓抑的空氣都輕了幾分。

公子沐笙聞聲抬眼,才知她竟也一夜未眠,怔了怔,便見她大步地朝他跑來,腕上的鈴聲清脆,她的腳步也極輕。她靜靜地來到了他身側,無聲地笑了笑,垂眸,便緊緊地牽住了他的手。

周如水想得可好,要趁著開市未至好好逛逛壟城,但當真上了街,看著街市上半點肉腥也無,便著實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遂進了客棧,戳著手邊的豆腐,不禁就瞅向坐在方桌前的王玉溪,扁了扁嘴道︰「這壟城也是奇了,怕是鄴都的禁屠令都實施不得這般利落!」

她這倒是實話,鄴都上上下下都藏著掖著地食葷,哪像壟城,連獵戶都禁了,全城的屠戶全都改了行當。

風寒初愈,周如水的面色看上去仍有些蒼白,王玉溪緩緩抬頭看她,笑了笑道︰「龔茨也算是個人物,十三從軍,毫無根基。當年北疆一戰更是九死一生。他這般的武將,最是忠君,但凡是君上的吩咐,從來行到極致。不然,君上也不會將壟城安心交托于他。」說著,他便探出手臂,將個銀盒放在周如水面前,看著她笑道︰「若真叫你三日不知肉味,也不知會否學阿楚在榻上打滾。」

周如水看著他手中的銀盒有些驚喜,打開便笑,心滿意足道︰「好啊!藏著肉干,昨兒個竟舍不得拿來!」

聞言,王玉溪也不言語,不過低低嗯了一聲。大病初愈自然要食得清淡,大魚大肉才是傷身。她由著性子來,他卻不會放任。

見他這般,周如水也不計較,捻起肉干,倒是先遞在他嘴邊,湊了湊道︰「你也用些。」

王玉溪笑笑,未有推拒,順著她的手咬了小口,又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眉眼,認真問她︰「一會去廟里,是要求甚麼?」

昨日鬧著要逛逛街市,今兒個起了卻忽的改了主意,直問他近處有否靈驗的廟宇,能否前去瞧瞧。想她平日在鄴城也不喜拜神求佛,如今忽的有此一言,也是稀奇。他自曉得她非是擔憂兵戈之事無解,遂便也有些上心,只想小姑們心中的彎彎道道也是極深,緣由千萬總,頭緒亦難猜。

想去廟中,倒還真是周如水臨時起意,遂也怪不得王玉溪覺著稀奇。

她前幾日不過不慎染了風寒,好了便是好了,卻她昨兒夜里總是睡不安生,心口更是悶得厲害。她知這不是病癥便也未有聲張,只是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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