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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浮生若夢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此為防盜章曾有三年,謝蘊之是要日日出入內宮伴在周如水左右的。如今,天下的姑子都知謝氏的二郎是個冷面冷性的冷郎君。

確實,謝二爺的冷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他自小便如此,面冷性冷,嚴謹苛己,小小年紀,傲慢孤高就已都寫在了臉上。

初始,周如水也是听他的話的。但抵不住這皮笑肉不笑的伴讀總是嚴苛,他又事事都比她學得快做得好,久而久之,一來二去,小姑子心中的怨念實在太多,終于還是爆發了。

那日,謝蘊之一筆字得了滿堂彩,周如水卻是挨了先生的訓,要被罰寫千遍。小姑子心氣高,又心急,下了功夫卻不得好,本就力不從心氣急敗壞,再被謝蘊之冷著臉居高臨下地筆劃,登時就惱了。惱急了的周如水拿著硯台啪一下就砸向了謝蘊之的腦門,那一下沒個輕重,確實是下手狠了。謝蘊之也從不是個心善的,登時,他怔了半晌,撲上去就狠狠咬住了周如水的手腕,冷厲的眼神嚇得小姑子放聲大哭。

事後,婁後心疼女兒,面上雖和和氣氣溫文大度地親自賠禮,內里卻也是惱謝了謝蘊之的。思來想去,她終是免了謝蘊之的伴讀身份。自那以後,謝蘊之與周如水之間就再沒了好臉色,一路以來都是打打鬧鬧,爭鋒相對,少不了互相膈應。

幾年前,謝蘊之還曾寫了一首打油詩,內容便是直指周如水的,他道︰「萬事她皆對,苦怒不敢言。橫眉遭冷語,厲聲遇報復。」氣得周如水直跳腳,回罵他︰「食古不化臭石頭,睚眥必報小心眼。」公子沐笙那時就笑周如水,道︰「阿妹,你這句子對得忒不工整了。」白仗了謝蘊之的士氣。

但那時,二人雖不和睦,卻也是青梅竹馬,朝夕相處中是存了真感情的,再不濟,也可算是一對歡喜冤家。二人真正成了冤家對頭,變得井水不犯河水是自謝姬入宮以後。從那以後,謝氏水漲船高,因立場不同,謝氏與婁氏,謝蘊之與公子沐笙就此便斷了親厚,變得渭涇分明,爭鋒相對了。

謝姬的掌事女官習秋是她從謝府帶出來的老人兒,習秋听了外頭的傳信,忙不迭便入了正殿。

彼時,謝蘊之正在面無表情地復述著謝潯叫他傳的原話,他聲音低低,無喜無怒地說道︰「父親讓我轉告你,你若實在爭不過,他會再想旁的法子。」

謝潯的意思是,她若再沒有法子復寵,謝家就會再送旁的姑子入宮來分寵。絕不能叫帝王的恩寵,全被長公主岱送進宮的美人霸了去。

這話忒的不留情面,聞言,謝姬果然冷了臉,她千嬌百媚地舉起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摜,諷笑道︰「君上才幾日未來我這,謝氏就要內訌了?難不成父親糊涂,你也跟著糊涂?送新人進來?父親想送誰來?是阿七?還是小十?他是否忘了?我自小就霸道慣了,可容不得旁人騎在我頭上撒野。」謝姬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她不會就這麼坐等著長公主岱送入宮的美人真真騎在她頭上;二是謝氏在宮中這條線,她容不下旁的姑子來佔。若是家族有意再送人來,她也照例不會給她們好日子過。

謝姬的怒氣叫隱在暗處的僕婢都是一激靈,唯有謝蘊之不動聲色,他似是早已料到了她的反應。他依舊冷冷的,淡淡地瞥了眼謝姬,那一眼很涼薄,仿佛折射出了冰冷的光芒,又仿佛有種懾人心魄的威壓。

因他這一眼,室中靜得可怕,幾乎落針可聞。

習秋就在這時莽撞地突兀地闖進了室中,她見狀也是一擰,對上謝姬惱憤的眸光,忙是施禮,戰戰兢兢地將公子沐笙領著周天驕去了瑯琊王府,拜訪瑯琊王三的事兒轉述了一遍。

她的話音方落,謝姬便眯著眼擺了擺手,她抬眼朝謝蘊之看去,見他依舊神情冷峻,她輕輕一笑,神色一轉,又恢復到了方才儀態萬千的模樣。她猩紅的手指甲扣著婢女重新斟好的茶杯,笑吟吟地睨著謝蘊之,語氣卻十分譏諷地說道︰「阿弟啊阿弟!原來你是真糊涂了,你倒說說,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周沐笙怎麼忽然就和王三走得這般近了?」說著,她慢慢地啜了一口茶,咬著牙繼續說道︰「父親與其急著管後宮的閑事,倒不如看顧好周沐笙的動靜。婁後雖去了蘭若庵,周天驕卻還算是個美人。他若是用這個親阿妹做子籠絡了王氏一族,勢必會實力大增。到時,咱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謝蘊之顯然對謝姬這個嫡姐不是很熱絡,聞言,他的語氣不咸不淡,老神在在亦帶嗤諷地回道︰「你這庶母也做得忒上心了些,周天驕尚未笄,你急甚麼?」

急甚麼?謝姬簡直要冷笑出聲來,她睨著謝蘊之,凝著臉道︰「當然急,能不急麼?如今還有誰能幫周沐笙?婁後被君上忌憚,遠水救不了近火。長公主與婁氏那一頭,人心還隔著肚皮呢!先太子留下的左衛軍不听他的號令,眼見著千辛萬苦選來的孝廉入了朝又是人微言輕。到頭來,也唯有周天驕才是與他一條心的。況且,君上至今都未有送周天驕去聯姻的意思,如此,她的夫家可不能太盛。說來這也怪你,原本周天驕這可是指望你的,可你道好,與她朝夕相處,青梅竹馬,卻偏偏處成了冤家!」說這話時,謝姬面上猶帶著笑,話卻含針帶棒,處處往謝蘊之的痛處戳。

果然,謝蘊之擰起了眉頭,劍眉星目之下,少年英偉中含著戾氣,他步子邁得很大,一直走到謝姬面前才停下,深沉犀利的眸光落在謝姬身上,壓著嗓門,低低喝道︰「冤家?我是因何與她成仇,阿姐不曉得麼?」說這話時,他的聲音很輕,然而那語調卻森冷得叫人不禁發寒。就听他又冷冷地說道︰「阿姐還是好好照照鏡子,瞧瞧自個今日這模樣罷!你這滿身的戾氣,哪還像當年那個聰慧過人,溫文良善的才女謝釉蓮?」

謝蘊之這話帶著濃厚的煞氣,但若是細細去听,卻還能感受到那隱沒在冷漠後頭的無奈與痛惜。愛之深,責之切,他親眼看著她一步步走來,一步步變成了今日這幅模樣!他是她的親阿弟啊!他怎會真的熟視無睹呢?

因這話,謝姬渾身一震,她望著謝蘊之緩緩地站起了身來,走上了前去。她艷紅的長袍搖曳著拖在地上,縴細的抹著猩紅丹蔻的手指慢慢地便掐住謝蘊之修長筆直的脖子,她的神色尤其的陰戾,謝蘊之卻沒有躲。

他只是直視著謝姬的臉,如寒星般的眼里籠罩著刻骨的失望。他任她掐著他的脖子,就這麼思量了一會兒,直過了半晌,才無比真誠的,甚至是期盼著地勸道︰「阿姐,放手罷!失寵也是好事,沒了這擔子你還能重頭來過!蘊能助你詐死宮,從此天大地大,有的是你的去處!」

「放手?拿甚麼放手?富貴!權勢!我所愛的都在這兒!我為什麼要放手?」謝姬激烈地反駁著,可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卻陡然變低了,她低低地自嘲道︰「天大地大?沒了家族撐腰,我這樣的婦人,到哪兒去都是死路一條!」

說到這兒,她忽然將謝蘊之掐得更緊,尖銳的手指直戳得謝蘊之的頸脖上流出了血液。她卻仍不自覺,瞪紅著眼,幾近張狂地嘲諷地繼續叫道︰「謝蘊之,你在憐憫我麼?你莫得意!有那樣一個父親,咱們都一樣!都身不由己!都是傀儡!他日,你終會步上我的後塵!」

這話叫謝蘊之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謝姬卻咯咯笑了起來。她美麗的唇角揚起了一抹陰戾的弧度,繼續低低地,狠厲地說道︰「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前人作惡,子孫遭殃!早就沒有甚麼回頭路了,不論是遭殃還是乘涼,咱們的命運都一樣!都是狡兔死!走狗烹!」說著,她頹然地松開了手,退後一步,跌坐回了塌幾上。

直過了半晌,她才無力地憑著幾,支著額,淡淡地,毫無感情地吩咐了一聲︰「你退下罷,待本宮生辰時,再帶著《寒食帖》來做賀禮。」

卻就在此刻,一雙大掌瞬時便捉住了她的胳膊,她愕然瞪大了眼,便見王玉溪一把將她拉上了馬車,在她驚魂未定間,極快地扶著她坐穩,又扯落了車帷。

車內靜靜,因帷幕的遮擋,隔絕了車外狂奔而來的人潮,阻隔了外頭的紛紛擾擾。

周如水回過神來才發現,王玉溪正在看著她,他的眉目如畫,唇色如蜜。見她看來,他微微一笑,悠然的,安撫地說道︰「小公主莫懼。」

他的聲音極是溫柔,他又實在生得極好。面如玉,發如墨,一襲常服,便已俊若謫仙了。這般看著他,這般與他近距離地處在一處,只見他微微勾起的一抹笑,周如水竟是不自覺地一羞,耳根隱隱發起了燙。

她從未想過,他被她阻了道路,卻還會對她施以援手。再想著自個不甚好的本意,當下,周如水也不禁有些自慚形愧,這下,她哪敢再繼續看他,想著,便垂下了眼,廣袖下的手指都絞在了一處。

見周如水一改方才的大膽,與他獨處卻露了怯,王玉溪笑了笑,執起膝上簡牘,溫和地繼續說道︰「如此這般,你兄長自會來接你了。」

如今鬧出了這般大的動靜,自是會驚動宮中的。兄長又是偏護她的,親自前來也不無可能。只是,斗轉之間便能想得這般透徹深遠,被她如此截住了去路,也仍不溫不火,不憤不惱,這份氣度,實是難得!

想著,周如水點了點頭,未幾,又漾出一朵笑來,認真地說道︰「多謝三郎。」她的聲音很甜美,猶帶稚女敕,卻相當悅耳。

聞言,王玉溪的唇角微微揚起,他極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傾身,替她斟了杯茶。親手將茶遞予她道︰「小公主,先喝口茶罷。」

里頭相敬和睦,外頭,隨著王氏侍衛打起瑯琊王氏的家族旗幟,也漸漸止了喧囂。

眾人不敢再狂妄上前,卻仍圍在馬車邊不舍離去。趁著這空檔,夙英一貓腰便從角落里鑽上了前來,小聲在外頭喊了聲︰「女君?」

聞聲,周如水側過臉,掀起一角帷簾,低低回應道︰「無礙。」

說著,她的目光卻眺向了遠處因沖撞過甚而摔成一片的秦元劉氏侍從。此刻,秦元劉氏的大旗已如破布般被摔在了地上,人潮毫不留情地在那大旗上踩踏而過,劉崢正青白著一張臉從車內探出了頭來。縱然隔得挺遠,周如水亦能看清他面上的焦躁不甘。

能不焦急惱怒麼?等了這麼久!盼了這麼久!運籌帷幄了這麼久!劉崢盼的便是今日能風風光光地入城,叫世人都記住他的風華!他的風光!然而,瑯琊王三一出,他便成了螻蟻了。珠玉在前,誰還會再去看他這個螻蟻?

心思流轉間,周如水突的就心生一計。她轉過臉,顧忌地看了眼身側靜默喝茶的王玉溪,心底雖有愧意,卻仍是咬唇撩起了帷簾,對著車外眾人高聲呵道︰「天驕原以為,天下名士,虛懷若谷者甚多,才高如秦元劉崢者,屈指可數。但才高欠德,比之惡徒更甚。王三郎天人之姿,亦是輕車簡行視功名如無物,他秦元劉崢卻招搖至此,可見豎子不足與謀,實乃俗物矣!」一語落地,周如水冷嗤了一聲,便在眾人的驚愕中緩緩放下帷簾。

她這一句話,擲地有聲!堅定有力!可待她才出了一口惡氣,轉過臉來再見王玉溪,便覺自個忽的矮了一截,這不算寬敞的車廂也好似越發的沉靜了。

畢竟,再不熟識,以旁人對王玉溪的評價,周如水自然也是曉得,自個的這些小聰明小手段是決計逃不過他的眼的。

果然,王玉溪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眉心急促地跳動了兩下,未幾,卻未言語,只垂下眼,極淺地勾了勾唇。這神情,就仿佛外界紛擾都與他無干,哪怕他就在她身前,被她明著仗了勢,欺了人,他仍能不露訝色,置身事外。

竟是個猜不透的!

周如水心里打起了鼓,雖知自個是急躁了些,但又實在機不可失。如今再對上王玉溪,就像一腔力氣都撞在了棉花上,直是無處遁形。又擔心此舉會叫他對她定了性,將她認作是個詭詐的。

索性,周如水便直言開了,語氣頗是嬌貴傲慢,也是憨直,她輕呷了口茶,乖覺道︰「劉崢此人,曾三番兩次戲耍于我,我不願饒他。」這話頗是嬌貴傲慢,也是真真壞在了明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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