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微涼的夜風攜著輕輕的蟲鳴,從她的耳畔滑過,陸喬喬睜開眼眸,一輪新月便映入了視線。
沒等她看清,「新月」突然向後移去,緊接著,一道人影穿過火焰,倏然來到她的身邊。
「主君,」熟悉的冷香鑽入了鼻中,她被擁入了一個懷中,「您平安無事就好。」
「……三日月先生?」
「我在這里。」
「啊……」陸喬喬有些恍然,「剛才,我看到的‘新月’,原來是您的刀鋒。」
她剛說完,便覺得視線一暗。
付喪神抬起了手臂,將她擁得更緊,衣袖如寬大的帷幕,遮蔽了她的身軀。
她听見三日月宗近,在她的耳邊極輕的說︰「對不起,又讓您置身險境。」
「……(☉☉)。」
也只是一瞬,沒等陸喬喬反應過來,三日月宗近便又松開了手,月光灑落,付喪神的臉上,是慣常的微笑。
「幸好讓您帶上了我的發繩,要找到這里可費了不少力氣呢,哈哈哈……」
笑到一半,付喪神的聲音倏然一止。
「主君,」三日月宗近的聲音微冷,極其罕見的皺起眉,「您的衣服?」
「這里是怎麼回事?」一道聲音與他同時說道。
陸喬喬的眼楮瞪得圓溜溜的,詫異的看著神社。
不久之前,這里雖然破敗,但好歹建築完整,髭切砍塌了半間房舍,地面又被數珠丸恆次打出了數道溝壑,但總體而言,還能看得出神社的輪廓。
但是現在……連一點神社的影子都看不出來了!
地面縱橫溝壑,高低不平,裂開了巨大的縫隙,房舍一間不剩,只有地面上巨大的紅色橫梁,能夠證明這里曾經有過建築存在。
廢墟之中,淡金發色的付喪神,手握著利刃,與三日月宗近遠遠的對峙著。
不過是片刻功夫,他的胸前便多出一道傷口,滲出了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
膝丸與他站在一起,腳下也灑落了斑斑血跡。
「誒呀,這是將我等無視了嗎?」髭切笑眯眯的,「我們可還沒分出勝負啊。」
「真讓我驚訝,」他的笑容微涼,「天下五劍的三日月宗近,竟然會是……這幅姿態。」
長發如墨,額生雙角。分明是已經妖化的付喪神。
髭切注視著陸喬喬,聲音輕輕的︰「您的秘密,又多了一個呢。」
「誒,」陸喬喬發出一聲驚呼,她又連忙去看三日月宗近,「三日月先生,您跟那幾位付喪神戰斗了嗎?」
「受傷了嗎?」她拉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衣袖,連聲追問,「需要治療嗎?」
「對了,」她又環顧四周,「明石君呢?」
「咳咳……」不遠處的瓦礫之中,太刀青年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傳來,「我在這里。」
明石-國行掀開翻倒的木梁,露出一小塊尚且完整的空間,他與藥研藤四郎一左一右的站立著,身後蜷縮著那名男性審神者。
「真是……」太刀青年看起來也像是在灰里滾了一圈,「一言不合就動手,連我也打。」
「哈哈哈,未曾見到主君之前,諸位可都是敵人啊。」
「都說了,是數珠丸恆次那家伙搞的事。」
「哦?」三日月宗近的聲音听起來很平靜,他的視線,落在了庭院之中,剛剛恢復了神智,正緩慢起身的佛刀,「原來是數珠丸殿……哈哈,從未斬過佛刀呢,同為天下五劍,能盡情戰斗,也是一件美事。」
眼看又一輪拆山大戰要開始,陸喬喬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腰。
「等等,」她快速的說道,「三日月先生,別再打了。」
「主君?」
「已經沒事了,」陸喬喬松開了手,「之前將我困住的,正是數珠丸殿無意間設下的結界,現在他應該不會再這樣做了。」
「明石君要找的人也已經安全的找到了,」少女上前一步,目光與髭切對視著,「雖然不知道髭切殿到底要做什麼,但是……很抱歉,神社已經損毀,我也不會留在這里的。」
「您最終還是要離開了啊。」髭切的聲音淡淡的,「誒呀,這幅表情,是在拜托我,不要阻攔您嗎?」
「是啊,」陸喬喬微微一笑,「拜托您了。」
「我已經耽誤了夠久啦,是時候要……」
她的聲音突然卡住了。
陸喬喬︰(☉_☉)……
(☉o☉)!
(☉口☉)
「誒!完了,開學典禮!」
……
…………
于是就變成了這樣。
雖已入秋,但南方的天氣依舊炎熱,尤其是這片剛剛開發的區域,道路兩邊都光禿禿的,無遮無擋,新載種的木樁上綴著幾片綠葉,被太陽曬得半死不活。
陸喬喬氣喘吁吁,抬手搭在額頭上,遮擋著炫目的陽光,又跑了一段路,她有些驚喜的道︰「終于快到了,那就是學校了。」
遠處的農田之中,矗立著一片建築群,明顯是新砌的,仔細看的話,圍牆還未完全收口,大量的建築原料就堆積在田埂旁。
「因為市區規劃的緣故,學校搬遷到了郊區……」陸喬喬隨口解釋了一句,露出了放松的表情,「幸好如此呢,不然,我們這麼多人,突然出現在路上,一定會引起轟動的。」
「……所以說,」一道聲音接過了話,明石-國行慢吞吞的甩著手臂,轉頭指著後面那一串付喪神,「為什麼這群人全部都跟過來了啊!」
寬敞的馬路上,綴著一群付喪神。統統跟在少女身後,慢速小跑。
「我跟三日月宗近就算了,」明石-國行毫不留情的道,「其他的……剛才還在揮刀戰斗呢,現在就湊過來了嗎。」
「啊啦,」淡金發色的付喪神擺著手臂,搭在肩膀上的外套隨風而動,但就是不掉下去,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看起來清爽干淨,笑眯眯的道,「沒辦法呢,神社已經被三日月殿徹底毀壞了。」
「兄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仍需靜心參悟。」
「那您就去參悟吧,」太刀青年截住了佛刀的話,「紛亂的現世不適合悟道。」
即便是在奔跑之中,數珠丸恆次也依舊閉著眼楮,他如綢緞般的長發隨風而動,但就是拖不到地上。
「現世紛擾,卻也有百千之態,」佛刀平靜的道,「此即入世之時。」
「嘖。」明石-國行敗下陣來,他轉過視線,看向了最後一個不速之客。
「明石殿,」藥研藤四郎嘆了口氣,「可別說我,我還替您背著審神者大人呢。」
他的背上,中年男子蜷成一團,因為疲憊以及壓力,進入現世之後,他便一言不發。
「辛苦了,」三日月宗近攏著手,跟在藥研的身側,他身量高大,不需要奔跑,也能堪堪跟上,付喪神微笑道,「雖說如此,這位審神者,由明石君照顧最為合適。」
于是這下明石-國行也不說話了。
神社在付喪神的戰斗之中毀于一旦,中年男子雖然沒有受傷,但精神卻變得很不穩定,尤其排斥明石-國行。
大概是痛恨太刀青年,會通過契約,吸收他剩下的靈力。
沒有誰再說話了,三日月宗近慢悠悠的越過了藥研藤四郎、源氏兄弟、明石-國行,來到了少女的身邊。
「主君,」他放輕了聲音,「衣服穿著還合適嗎?」
「挺好的,」陸喬喬抬起手,擦掉了額頭上的汗珠,小聲的道,「謝謝您,三日月先生。」
少女的上身,正穿著一件白色的……里衣。
因為戰斗之中損毀了外套的與襯衫,陸喬喬一度希望借來藥研藤四郎的襯衣穿上,少年的身高與她相仿,款式也最接近現世的衣服。
但三日月宗近無論如何也……不同意。
他一刀逼退了藥研藤四郎,接著就……月兌掉了狩衣外套、白色內襯,從身上扒下一件尚帶體溫的里衣。
就是那種系帶式、純白色,經常出沒于影視劇之中的里衣……
哦,付喪神的這件,衣角有他自己畫的刀紋,跟他狩衣上的一模一樣。
陸喬喬拒絕失敗,抱著一種自暴自棄的微妙心態,穿上了三日月宗近贊助的新上衣,因為體格的差距,衣擺直接遮到了大腿,于是陸喬喬卷起袖子,將付喪神的發繩當做腰帶,系在腰間,再把褲腿也別上去。
這樣一折騰……看起來還像模像樣的,陸喬喬思考了半晌,最終確定了,她現在的模樣,很像格斗游戲里,賣包子的中華街少女……
「哈哈哈,那就好……若疲憊的話,讓我抱著你也可以哦。」
陸喬喬停下腳步︰「不用了。」
她喘著氣︰「已經……到了。」
沿著新修的岔路,往田埂下走去,大約數十米外,便是清潭縣第五中學的院牆。
「謝謝諸位陪我走到這里,」陸喬喬轉過身,對一群付喪神道,「接著我自己進去就可以啦,你們……」
她還沒說完,一名男子騎著電瓶車拐下田埂,拖著一大堆零零掛掛的東西迎面駛來,經過陸喬喬等人時,男子停下了車,有些詫異的看著付喪神們,又將視線移向陸喬喬,遲疑的問︰「你是學生嗎?」
熟悉的中文,還帶著點方言口音。
陸喬喬愣了一會,才匆忙應道︰「是、是的!」
「那個,您是學校的老師嗎?」她很不好意思的道︰「抱歉抱歉,我……」
「你怎麼這個時候就來學校了。」男子打斷了她的話︰「距離開學還有兩天呢。」
陸喬喬︰「……」
咦???噫!!!
「啊,」她驚訝道︰「還沒開學嗎?」
「同學,你搞錯日期了啊。」男子了然道。
他有些好笑︰「辛苦了吧,瞧你跑得一頭汗的。」
「對了,怎麼穿車成了這樣,」男子又問道,「這群人是……你家長嗎?」
「早上出門的時候……穿、穿錯了,」陸喬喬干巴巴的道,「他們,呃……」
陸喬喬還在絞盡腦汁的編造謊話,她身後的三日月宗近上前一步,在男老師驚訝的目光之中,輕笑著道︰「我是三日月宗近,這孩子的追隨者,承蒙關照。」
……
…………
短短時間里,有個日本旅行團前來參觀的流言,就這樣在清潭縣第五中學擴散開了。
陸喬喬坐在食堂的長凳上,听數學老師……沒錯,現在她已經知道了,門口遇見的這位,就是她將來的數學老師,姓單,名繼性。
單老師興致勃勃的說︰「原來是外國人啊,怪不得都穿得奇奇怪怪的,這麼說,你是在上學的路上遇見了他們?這可真巧,剛才那個……」
「三明宗近。」陸喬喬有氣無力的道。」哦哦,對,他叫這個,」單繼性接著道,「他突然跟我說話,我一句都听不懂!可真尷尬。」
「哈哈,嗯……」
「陸同學,」單老師又說道,「你日語很好啊,學多長時間了,有什麼秘訣嗎?」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呢,突然就會了。」
「陸同學你真幽默。哈哈哈。」
「是嗎,哈哈哈……其實我說的都是真的。」
單繼性拍著手︰「會外語很好啊,是加分項,以後再參加點比賽,還能拿獎金。能給履歷增光的。」
「哦,」他的語調上揚,「他們回來了。」
陸喬喬轉過頭,便看到三日月宗近領先,後面跟著一群付喪神,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
他們剛才去繞著食堂「參觀」了一番。
算是被迫的。
陸喬喬一言不發,自從她將來的數學老師,誤以為付喪神們是來清潭縣旅游的觀光團,便沉浸在了一種莫名的興奮之中。
既然都已經走到了學校,自然也要讓他們好好的「觀光」一番,因此,繼「參觀」教學樓、多媒體大樓、操場之後,付喪神們終于也在單老師的熱情之下,繞著食堂轉了一圈。
陸喬喬很理解他,清潭縣是個小地方,別說外國人了,外省人都很難得一見,突然出現這麼一群「外國人」,單老師興奮過頭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主君,」三日月宗近停在了陸喬喬的身邊,他對著單繼性微微頷首,算是問候,便微笑著道,「哈哈哈,看到了不少有趣的東西呢。」
「哦哦,陸同學,這位三明先生說了什麼?」
「他說,食堂很寬敞,」陸喬喬面不改色的道,「衛生工作也做得很到位。」
單繼性的眼楮發亮︰「那是,食堂這塊,我們學校可是大力在抓的,今年留宿的學生超過了60%,校長說了,務必要讓同學們吃得好,吃得飽。」
「也快到中午了,留下來吃個飯吧,」他頗有些自豪的道,「讓你見識一下學校高薪從縣里飯店挖來的大廚。也讓他們嘗嘗地道的中國菜。」
「好的……謝謝老師。」
「好好干,陸同學,這可是鍛煉的機會,」單繼性滿足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還有事情,就不留下來跟你們一起吃飯了,下午六點半是城區公交的末班車,有事的話,就到教務樓找我。」
他背著手,心滿意足的走掉了。
陸喬喬目送著他遠去,接著便感覺到身側的光線一暗。
「主君的學校真是有趣啊,」三日月宗近在她的身邊坐下,微笑著道,「嗯……應該是叫做‘學校’吧?在平安時代,貴女們都是在家中接受風雅的教育呢,哈哈哈。」
「時代已經不同了,」明石-國行在少女的另一側坐下,付喪神癱在食堂那大紅色的塑料椅子上,聲音懶洋洋的,「也挺好的不是嗎,把小鬼們聚集在一起,看他們吵吵鬧鬧的……」
「明石殿也是有後輩要照顧的人啊,」藥研藤四郎在對面坐下,微笑著說,「您平常太懶散了,大家都忘記了這點呢。」
「說什麼呢,粟田口家的小鬼。」
「嗯……」淡金發色的付喪神撐著下巴,似乎在思索,半晌才有些茫然的道,「中華料理啊。」
「啊啦,這可是貴族才有資格享用的。」
「是的呢,哥哥,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是嗎,」髭切的表情不變,依舊是那副軟綿綿的笑容,「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了嗎。」
「……您不必介懷,」天下五劍之一的佛刀,也在這小縣城的高中食堂坐下了,他單手立掌,平靜的道,「歷史雖已逝去,但記憶會被傳承。」
嘰嘰、喳喳;嗡嗡、鬧鬧……
陸喬喬安靜的看著這群付喪神︰三日月宗近、明石-國行、藥研藤四郎、髭切、膝丸、數珠丸恆次……
坐在她學校的食堂里,互相交談著。
總覺得有些微妙的夢幻啊……
她環顧一圈,付喪神們神情坦然,各自交談著,只有那位男性審神者,跟她一樣,安靜的坐在最遠的一排座椅上,沉默的圍觀著付喪神們談話。
後面就是食堂打飯的窗口,已經接近中午,陣陣飯香從窗戶之中飄了出來。
緊接著,一個穿著圍裙的中年婦女走到了窗口,敲了敲玻璃︰「喂,開飯了,可以來打飯了啊。」
陸喬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