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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里只有七月十五這一天可以正大光明的焚化一些東西,但也僅限于主子。

萬佛寺的高僧念完一輪經之後,皇後便讓逢春拿出一個小包袱,放到火爐前去燒了。

皇帝的手指一動,望了凝香一眼,凝香朝他點了點頭,皇帝心中立即泛起隱隱的痛,知道那是後殿里原先做給小孩子的。他狀似無意的側過臉來打量上官露,火光燻染,太亮了反而讓她的臉在一片金黃中氳出一層陰影,籠罩在眼里眉間,他看不真切。卻听見太後陰陽怪氣的聲音驀地響起︰「皇後還年輕,這些給小家伙的東西以後總是用的上的,何必急于燒了,莫不是心中有愧吧?」

‘愧’與‘鬼’字,只差一點點,當著眾人的面說皇後心中有愧等于直接說她心里有鬼。

然而讓太後沒轍的是,上官露竟還是不惱,反而接著她的話,道︰「是有愧,身為母親,沒能保護好他便是一愧,有負于他托生一次來我月復中更是一愧,此番他重回底下,我也沒什麼可做的,無非是送他一程,將我待他的心意告于他知,不枉我與他數月的相伴相處。希望他來生能托個好去處。」

說的好像是她害的一樣!太後氣急敗壞的瞪著皇後,但皇後絲毫不為所動。

太後冷笑道︰「皇後說的也對,皇後一向身子不大好,要當母親,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明宣留給皇後照看,豈不是加重了皇後的負擔?正如皇後之前所說,改天也請皇後把明宣帶來哀家的永壽宮,讓哀家與他好好親近親近。」

皇後嘴角往下一垂,默了一默道︰「明宣那孩子懂事,如今在陛下那里,由陛下親自教導,太後要看是理所當然的,與陛下說一聲便是。」

太後得意的笑,佔盡上風。

皇後只怔忡的看著金光沖天的焚燒爐。

跟著是道家,放焰口施食。

焰口是傳說中的地獄惡鬼,會噴火,永遠吃不飽。

道士們要做的是用法事把大鬼拘起來,宮里有專門用面做的一個小圓月兌落形狀的的斛食,整整齊齊的碼字在盤子上,念經念到一個間歇,就灑一會兒斛食。

等餓鬼被喂飽了,便會噴出火來。而後開始燒庫樓,紙糊的庫樓共五個樓,中間是主樓,旁邊四個小樓連在一起,里面塞得全是用黃紙和錫箔做的金銀財寶。

當得道士的面化了,就是給鬼放賑,有足夠的盤川,讓他們安心上路。

火光沖天,是一個信號,接著鑼鼓喧騰,經聲大作,紙錢漫天飛舞,烏壓壓的人群卻是無半點聲響。

皇帝為自己的親生父母放了一盞蓮花燈,太後為孝慎皇後放了一盞,皇後也放了一盞,但沒有名字,不知為誰,只任它隨波逐流去了……

法事結束後,眾人皆疲憊不堪,各自回宮。

太後前腳一走,後腳所有人都作鳥獸散了。華妃一路上回去都用扇子遮著面孔,仿佛是怕被鬼給瞧見了,□□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她來。回宮後勒令所有的太監和宮女都照水盆子,一個不放過,末了把水往外一澆,從此干淨利落。

帝後是留到最後的,皇後在河邊默默的站一會兒,像是在憑吊,繼而向皇帝斂衽行禮道︰「臣妾先行告退。」

皇帝沉沉的‘唔’了一聲,負手站在那里沒有動,眼見她施施然的遠去,竟是一路沿著蓮花燈游走的河流,他低聲吩咐寶琛,道︰「你去跟在後頭。」

寶琛得令,立刻腳底抹油。

夜深了,夏日里本沒有風,不知是不是七月半的緣故,無端端的卷起幾縷清風,空氣里隱隱有燒化的焦作氣味,風吹不散。上官露立于永樂宮的門口,望著狹長的甬道,一時間,風吹滿她的袖口,遠遠望去,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隨時要飛走了似的。

凝香一路陪著她回來,此刻忍不住道︰「娘娘,您別哭了。太醫說過,您不能傷心。」

上官露回過神來,反問道︰「我怎麼了?」

凝香拿出一塊帕子,唉聲嘆氣的替她掖眼楮。

上官露道︰「哦,剛才的火太大,燻眼楮。」

凝香張了張口,想想算了,不拆穿她。

寶琛躲在一壁黑暗的角落里,聞言,踅身躡手躡腳的回未央宮去。

接下去的兩個月,皇帝還是沒有進後宮。

福祿不知道他在掙扎什麼,不是決定和皇後一刀兩斷了?既如此,從此就作一對名義上的夫妻,人前過的去就行了,沒必要把心也一起葬送。須知歷代帝王,有幾個是真的情種?要想鐵血的第一步就是要守住心,心硬了,便沒有軟肋,所向披靡。心要是裝著人也沒關系,人是吃五谷雜糧的,自然有七情六欲,身子還不是照樣活泛?所以說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是多少人畢生追求的夢想啊!陛下居然不知道珍惜?!放著偌大的後宮就那麼空擱著,他不想法子重新栽種,她們難道能自己結出果子來呀?

于是傍晚用膳的時候,福祿又遞了一回盤子,皇帝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撤了吧。」

福祿道︰「陛下,您別怪奴才多嘴,您已經三個月沒臨幸過任何一位主子了,後宮的女子一生盼的無非是帝寵,這一年里,您除去封印的日子,和各種節慶,大小祭祀,去太皇太後處盡孝以及到皇後那里的日子,她們能分到的光景統共沒多少,再加上還有三個妃位,也請您顧念一下底下人的感受吧,總不能叫她們這麼白白一直等到老。」

李永邦睨了他一眼︰「祿子啊,你今天的話似乎有點多。」

福祿輕咳了一聲道︰「是,奴才僭越了,奴才就是不忍心主子您這麼繼續消沉下去。」

皇帝冷冷道︰「朕消沉?朕沒那個閑功夫瞎消沉,朕正忙著看內侍局指辦選秀的事。」

李永邦那是隨嘴一說,內侍局忙選秀,一時半會的忙不完,他完全是為了堵住福祿的口,誰知道福祿一個激靈,道︰「這可恰好!皇後主子今兒還提起呢,說是眼看著內侍局選送秀女的日子快到了,新人進宮,後宮原先的老人可不能薄待了,皇後主子讓奴才在陛下您跟前提一提,看能否請陛下賞個恩典,大封一回,給在潛邸時伺候如今到宮里來的各位小主們提一提位份,不至于在新人跟前失了臉面。」

李永邦‘嗯’了一聲︰「難為她想的周到。她還說什麼沒有?」

福祿打量著皇帝的臉色,搖頭道︰「沒了。」

「近日可有叫丫頭們送吃的過來?」

福祿為難道︰「也……沒有。」

李永邦的臉色于是越來越陰沉。

福祿忙補救道︰「倒是太後娘娘知道陛下您喜歡吃桂花糕,這不是九月里剛過了一半嘛,之前太後特地命人摘了桂花,碾了桂子,為陛下您做了桂花糕,命丫頭們送來了。」

李永邦撇了撇嘴,福祿知他不喜,這世上李永邦只吃親娘做的桂花糕,據說皇後的桂花糕有孝睿皇後的真傳,皇帝賞臉會吃兩口,其他人的桂花糕,他不是嫌口味不好,就是太甜,一律轉贈下人。

福祿眼珠子一轉,心想,得須把皇帝的注意力從皇後身上移開,當即道︰「還有華妃,謙妃和儀妃娘娘,她們知道陛下要照顧小殿下,十分辛苦,總時不時的往慶祥宮捎吃的,小殿下似乎就很是喜歡吃華妃娘娘的茯苓糕和儀妃娘娘的棗泥糕呢!」

皇帝哼笑了一聲,她們一個個的,平日里不見他們對明宣這麼上心,這時候都想著奇貨可居。那便更不能把孩子給她們了!

皇帝有意無意的問︰「那皇後呢?小殿下一向都是她管的,這會子倒好,朕帶回來和朕親近一下,她就干脆撂手了?」

「這……」福祿無話可說,因為皇後真的一次都沒有派人去過慶祥宮,哪怕明宣哭著喊著要母後也無濟于事。

心太狠了!終究不是親生的緣故吧……福祿心里犯嘀咕。

皇帝覺得這幾個人的反應都很有意思,謙妃、儀妃和華妃她們想要孩子,走的是迂回政策,想討了明宣的歡心,讓孩子跟他提。太後也想要,卻是直接的多。

李永邦放下手中的政務道︰「今日便這樣吧,明日你陪朕帶著明宣一道去一趟永壽宮,太後念叨著要見孩子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也是時候讓明宣與她親近親近。」

福祿道了聲‘喏’,吃不太準皇帝到底什麼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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