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杵原身現,其主在其左右,大殺四方只在須臾間。
朱決雲單手隨意一揮,降魔杵在半空中飛快旋轉,帶出黑色漩渦,數尺內空氣扭曲,聲音和顏色全部被剝離出空間之內。
好似有一只餓狼的魂從降魔杵上方俯瞰眾人,呼嘯嘶鳴,涎水惡狠狠的流。
朱決雲踱步走上前,無甚表情,但氣質里透著冷氣漠然。
方臉和尚一把拽過身邊跪著的少年,急斥道︰「朱決雲!你果真私藏法器,看看你干得好事!」
朱決雲一眼掃過他,好像這才看著他這個人。
你說這世道有多可笑,蜉蝣也想撼大樹,急赤白臉,彈冠相慶,還真以為自己能問鼎無極。
弱就是弱,偏生還蠢。
有人道︰「朱決雲,速速收了術陣,否則休怪我們不念及同門情誼!」
朱決雲身形驟然消失在原地,那人瞪大眼楮,只感到一陣微弱的風襲來,朱決雲正站在他的面前,平淡地看著他。
一手托腕,二指並攏,速度極快殘影翻飛,這人四周涌動起金光萬束根根射向體內,就保持著瞪眼,直立著栽倒在地!
眾人大驚。
伏龍山上,誰也沒料到朱決雲膽大如此,真敢動手殺人!
卻只在這一瞬間,朱決雲的身影又消失了。
數人齊齊後退。
方臉和尚只感到一陣微風拂面,猛然間一雙大手扼住了他喉嚨!
朱決雲看他時眼中甚至連一絲波瀾也不起,手上力道漸狠,竟然直接將他雙腳離地給拎了起來!
方臉和尚臉漲得通紅,他身材肥胖,下巴上的肉綴在朱決雲的手上,泛著紫紅油光。
眾和尚將他團團圍住,口中再次念出無名經文,明黃色的梵文從四面出現,形成巨大的漩渦纏繞在朱決雲的周圍。
朱決雲手從虛空中一抓,那些如有實體的梵文竟然好像一塊布一樣被扭曲地握在了他的手中!
「鏡悟。」朱決雲這樣叫了他一聲,他的眼神里甚至一絲波動也無,好像看一只貓,一只狗。
鏡悟已經是二重金身阿羅漢,朱決雲入佛門不足四年,從未顯露過身手,山上的人都知道這人不好惹,卻沒想到這人竟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此刻的鏡悟竟然毫無還手余地,仿佛砧板上的魚,四肢動彈不得。
他臉色發紫,張著嘴卻進不去一口氣,嗓子眼兒發出‘嘶——’地聲音。
朱決雲終于松了手,他好似一塊死肉一般落到了地上,捂著脖子拼命的喘息干嘔。
院前一片安靜,只能听見鏡悟的咳嗽聲。
朱決雲的視線一掃,數人齊刷刷的變了臉色。
瞧瞧這些人,他們竟然也妄想成佛。
「千斤的經文全都白念了,」朱決雲終于開口,「只有這點本事,去為難一個孩子。」
降魔杵從他的身後緩緩停止了旋轉,光芒將歇,落回了他的手中,又引得這些人一陣警戒。
朱決雲卻直接轉身,沉聲道︰「日後若有什麼事還望師兄弟們直接來找我,離這間院子遠一點,降魔杵無眼,不會再像今日一樣手下留情。」
鏡悟嗓子嘶啞道︰「迢度——你私藏、法器——掌門方丈若——」
朱決雲直接問道︰「他能如何。」
鏡悟渾身一滯,忽然無話可說。
是啊,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呢。
朱決雲成佛只在百十年間,伏龍山將有大功,就算是他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掌門方丈也不會舍了這個人。
再仔細一想,草古身上如此有異,它上山時掌門方丈便已經該知道了,他連朱決雲的十世佛緣都能看得出,又如何看不出一只黑龍筋骨化成的神器呢。
說到底看不透只有他們這些人而已。
朱決雲離去前說了一句︰「此事不會善終。」
這句話惶然像把刀,懸在了鏡悟的心頭上,看著這人一步步走進院子里,門扉應聲而合,將一群人晾在了門外。
石階的青苔上蓋了一層紅的白的花瓣,踩上去軟和,也沒有聲音。
朱決雲站在石階的盡頭上,頭上是一片樹蔭遮擋,陰冷,小世子坐在石階的起始,頭上是一片陽光,把絨黃的頭發照出光暈一般。
曲叢顧听見了動靜,猛地站起來朝他跑來。
朱決雲莫名其妙地就很自覺,張開了胳膊,把這一團日光擁入懷里。
曲叢顧個子長得很快,但也只有十六歲而已,才將到了朱決雲的下巴頦,渾身暖烘烘的,抱在懷里能把一身的寒氣驅散大半。
曲叢顧悶聲道︰「怎麼辦?」
朱決雲反應慢了一拍,過了一會才‘唔’了一聲,問道︰「什麼怎麼辦。」
「草古受傷了,」曲叢顧道,「我給你惹了麻煩吧。」
他有點想加上一句‘不是故意的’和‘是他們找事’但是還是沒說,覺得有點像推卸責任。
朱決雲說︰「這怎麼能怪到你的頭上。」
曲叢顧從他手中接過降魔杵,來回扒拉著看。
朱決雲拍了拍他的後背,沉聲道︰「這不算什麼麻煩,倒是我考慮的少了,讓你受了驚嚇。」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曲叢顧抬頭,眼楮純澈好像能看見人的心里去,「他們一直這樣嗎,這麼些年。」
隨後又笑著寬慰他︰「我沒害怕啊。」
朱決雲說︰「不害怕就好,不用理這些人,日後他們不會再來了。」
他把降魔杵放到他的手中好好握好,手指指著他的額頭交代道︰「你有我以身為燈心點的長明燈,是可以號令草古的,就像剛才一樣,沒有人可以傷得了你。」
曲叢顧卻問他︰「那哥哥這麼些年都如何和他們相處的?你不去練功場也是因為這些人嗎?」
他問得含蓄,始終不把‘欺負’這個詞說出來,多半是怕傷了朱決雲的自尊。
朱決雲笑了︰「不是,還請小世子安心吧,沒有人能欺負我。」
曲叢顧道︰「那我為什麼從來都沒在練功場看見過你?」
朱決雲直接道︰「不想去。」
「……」曲叢顧梗了一下,「這樣也行嗎?」
「行啊,」朱決雲始終含笑,「只要夠強就什麼都可以。」
他天賦異稟,能把如此不要臉的張狂說得隨意理所當然。
曲叢顧偏偏是個看他做什麼都捧場的,笑呵呵地說︰「哥哥好厲害啊。」
朱決雲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沒勁。
你說這是耍哪門子酷呢,跟這麼一個小屁孩。
他這頭反省自己,小世子卻是真心你主宰我崇拜︰「外面的人都被你一個人打趴下了嗎?哥哥你在伏龍山能排第幾啊?」
朱決雲竟然有一瞬間真的認真地去想了想這個問題。
朱決雲︰……
小世子殷切看著他,然後自顧自地道︰「我看能排前十吧,黔竹說了,你和他們祖師爺一樣厲害呢。」
朱決雲咳了一聲︰「大、大概吧。」
小世子美滋滋道︰「我就知道!」
朱決雲心里真是五味雜陳,不知是該喜該憂。
外頭還一群人不知做何處置,院里頭卻開始樂呵呵地數起了人頭。
要說起來,這孩子內心其實還挺強大的。
風和著花瓣吹亂了小院中一方天地,晃晃蕩蕩悠悠不止。
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情,朱決雲便一日沒走,將草古喚出來,教曲叢顧如何調用法器。
這孩子有些靈氣,這是任何一個道士都可以看出來的事,加上從小就受了不少的恩惠,所以學些簡單的咒語術士也挺快的。
朱決雲記得這孩子小時候並不是很愛念書,往往他一道經書念過,一抬眼看見他已經睡過去了,哈喇子和鼻子泡一個不少。
這一下午卻挺認真的,朱決雲想讓他休息一下也沒找著個機會說出口來。
後來到了傍晚的時候,曲叢顧一揮手間降魔杵已經能升上半空,旋上數圈,有梵文隱隱約約環繞其中。
然後就累得栽倒在了小榻上。
朱決雲看著他露在外面的一截脖頸,覺著就跟很多年前這孩子趴在書案上睡得一塌糊涂時一模一樣。
這樣的小世子真得只該一輩子被捧在心尖兒上的,由他的父母兄長姊妹照顧著,或許日後娶妻生子,也嘗不到一絲人間疾苦,看不到這世上的物欲橫流波濤洶涌。
朱決雲自己活得這麼糙,他可謂盡心的護著這孩子,你說忽然就讓人欺負了,氣不氣人?
他看到院前的一幕,曲叢顧拿著降魔杵絕望亂揮的時候,是起了殺心的。
大和尚修行百十年了,該斷得不該斷得都斷了,該看清的不該看清的都看清了,還是頭回如此窩火。
曲叢顧掙扎著翻過身來,長長地嘆了口氣︰「啊——好累。」
朱決雲道︰「我與你說一件事。」
曲叢顧安靜地眨了眨眼楮,示意他說。
「你今日看到的那些人,」朱決雲坐到他身邊,緩緩道,「他們壞極了,但並非所有人都是這樣,這世上仍然還是好人多的,佛修中也多是清修苦學的人,你見的這些,只是少數,他們成不了大器的。」
「我知道了,」曲叢顧咧開嘴笑了,「你怕我覺著大家都是壞人嗎?」
曲叢顧道︰「不會的啦。」
「那就好,」朱決雲道,「那就好。」
曲叢顧說︰「你和我爹好像,他也經常這樣告訴我。」
朱決雲就問道︰「他說什麼?」
曲叢顧就咳了兩嗓子,裝得低沉的嗓音給他模仿。
裝得一點也不像,倒是把自己和朱決雲都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