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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五年二月,一輛樸素到有些寒酸的馬車徐徐駛進順天府城門。

霽華坐在晃晃悠悠的車廂里,將簾子撩起一角,向外探了探道︰「小姐,說起來咱們都三年多沒回來過了,這順天府還是這麼熱鬧。」

楊清笳拿著一本《武經總要》正看得認真,頭也不抬地隨口附和道︰「是啊。」

霽華見她看得目不轉楮,不由埋怨道︰「這三年多別的沒帶回來,倒又多了一箱子書。」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楊清笳翻了一頁。

「話是沒錯,可小姐……你看看哪個像小姐這般年紀的女兒家天天看書的,咱又不需要考功名,依我看,小姐及早嫁個好人家才是正經事……」

「讓你總跟隔壁的王嬸在一起混,現在怎麼變得這麼八卦?」

霽華吐了吐舌頭︰「我這不是替小姐著急嘛!」

楊清笳放下書,問她︰「著急什麼?」

「當然是著急嫁人啊……」

「女子的價值難道一定要通過婚姻才能體現嗎?」

霽華不甚理解,只道︰「這個年紀的大家閨秀都在覓著良人歸宿,小姐也不能例外啊。」

「是麼,」楊清笳挑了挑眉,問她︰「你听過父子賣驢的故事麼?」

「賣驢?沒有!沒有!」霽華一听見有故事听,立馬往她身邊湊了湊,興奮道︰「小姐講來听听!」

「從前有父子倆,他們進城去賣驢,山路崎嶇不好走,父親便讓兒子騎在驢身上,自己牽著韁繩,結果路上遇見一對老夫婦,老頭對他老伴兒說,你看看這個孩子,明明已經很大了,也不知道謙讓父親,竟然自己騎驢,讓父親走路。兒子听到,心中慚愧,便自己下來,讓父親坐到了驢背上;父子倆又走了一段路,再次踫上了兩個青年男子,其中一個對另外一個說,你看看這個父親,自己優哉游哉騎在驢上,卻讓年幼的孩子在地上走,真是不懂得愛護幼小,父親听到,也覺得不好意思,所以將兒子也抱到了驢背上;父子二人就這麼騎驢走到了城門口,又遇到了兩個小孩子,其中一個小孩子對另一個說,這對父子都騎在驢身上,你看那頭驢,四條腿都在打顫,估計不到一會兒就會被累死,這對父子听到後,又馬上從驢身上下來,將它扛著進城,城里人看到了又是一頓笑話。」

「……沒了?」霽華顯然意猶未盡,「那這對父子應不應該騎驢呢?」

楊清笳看著霽華一臉的懵懂,無奈道︰「重點並不在于應不應該騎不騎驢,也不在于誰來騎驢,而是一種現象。」

「什麼現象?」

「這是社會心理學的範疇,叫做從眾心理。」

「……?」

「簡單說,你周圍的大多數甚至所有人都告訴你要做某一件事,你受這種從眾心理潛移默化,即使這件事毫無道理,對你自己毫無意義,你也會潛意識里告訴自己要這麼做。」

「什麼意思?」霽華本來就容量不大的腦袋在高速運轉下,cpu仿佛已經發出了岌岌可危的焦糊味。

「意思就是人生在世,短短數十載,刨除睡覺的時間,吃飯的時間,上廁所的時間之後,所剩無幾。在這麼寶貴且有限的生命中,還要看別人臉色來委屈自己,豈不是太憋屈了,我不會這麼做。」

何況我應該算是活了第二次的人,更應該珍惜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心道。

「但是小姐,」霽華急道︰「如果年紀大了還不成親,就會受人指摘的,而且誰來照顧你呢?一個女子要獨自撐起家業,得多辛苦?霽華不想你那麼辛苦!」

「一個人只有走上坡路的時候才會辛苦,而且,我不需要人照顧,何況成了親就一定會幸福嗎?把自己的幸福維系在另外一個陌生人的身上,我永遠都不會做這麼蠢的事情。」

霽華想起他們離開豐城的原因,似乎有點明白了楊清笳的意思,她試探地問︰「小姐是……還在想……那件事嗎?」

楊清笳不解︰「什麼事?」

「就是、就是……」霽華看著對方似乎真的不記得了,也覺得不應該再提傷心事,于是又搖搖頭︰「沒事。」

楊清笳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聯想了一下方才的話題,霎時間明白了︰「你是說鄭家退婚的事兒吧?」

「……小姐。」霽華訥訥。

「我從來都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那個傷心欲絕的楊清笳,三年前就死了,現在活著的,是一個全新的人。」

楊清笳笑了笑,若非是張一模一樣的臉,霽華真的覺得這三年來自己朝夕相伴的,是另外一個人。她似乎有些明白楊清笳說的這句話的意思,又似乎不怎麼明白。

「東家,咱們到了。」車夫喊道。

楊清笳撩開簾子一看,馬車已經停在了楊宅門口。

二人下了車,車夫幫忙將行李,其實大部分都是書,卸了下來。

楊清笳將工錢給車夫結了,這才跟著霽華拾級而上,走進了闊別三年的楊宅。

一切還保留著當時離開時的模樣,只不過三年沒人打理,早已積滿了灰塵。

腳步一過,掀起塵土,二人不得不用巾帕捂住口鼻。

「小姐……這怎麼辦?」霽華甕聲甕氣地問。

「你去街上找幾個能干活的帶回來,工錢後結。」

霽華點點頭,上街去雇勞力去了。

正值二月,院內兩棵老梧桐光禿禿地佇立著,與楊清笳記憶中那郁郁蔥蔥的模樣相差太多。

厚厚一層枯黃落葉鋪在地上,她邁步向前走,一踩上便咯吱咯吱響,還未化完的雪窠子堆在院腳牆根,髒污穢濘,目之所及,盡是一番衰敗蕭索。

楊清笳談不上觸景生情,只是有些感慨,楊家過去雖不算門庭顯赫,但卻也是有頭有臉,如今不過短短十幾載,竟落魄如斯。

楊清笳是家中獨女,楊原去世之時並沒有留任何遺言,可想必心中定是缺憾,他終究無法將家族復興的擔子壓在一個尚未立世的女子身上。

「我回來了。」她站在堂門口,看著已經落滿灰塵的牌位,輕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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