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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門外,曲老大抬頭看了眼夜空,揮退了身邊人的殷勤,自己提著燈籠朝家里走去,鞋子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作響,他負著一身風雪回到家中,笑著將自己路上好不容易想到的開場白說出來︰「寧兒,不覺得我的胡子很礙眼嗎?來來,讓爸爸見識一下你的刀法。」

他那麼珍惜他的胡子,但為了女兒這又算什麼?

寧寧眼神復雜的看著他,她不知道自己該回他什麼,因為……她再一次失去了跟角色之間的協調感。不,情況更糟糕,她跟曲寧兒已經完全割裂了。

曲寧兒的無所謂在阻礙寧寧的良知,寧寧的良知又在譴責曲寧兒的無所謂,最後是良知佔了上風,所以現在站在這個房間的是寧寧,一個再次悲劇的出戲,而且再也沒法順利扮演曲寧兒的小演員。

愣愣看了他半晌,寧寧拿起剃須刀朝他走去。

王媽在旁邊沉默的點上了蠟燭,搖曳的火光照進他的眼楮里,把他的眼珠子也染成了溫暖的金色。當剃須刀將最後那瞥滑稽的小胡子剃下,露出的是一張介于青年與中年之間的面孔,又冷漠又柔情,又殘酷又堅毅,甚至還有一點英俊,一種雪夜刺刀般的冷峻美麗。

他忽然說︰「我知道你做了什麼。」

寧寧握著剃須刀的手抖了抖。

鮮血從那道小小的傷口處流下來,可曲老大卻毫不在意,他慢慢看向寧寧,又溫柔又無奈的笑道︰「我知道你在盒子里做了什麼手腳。」

同一時間,刑房門後,陳君硯直直躺平在地,想著小姐,想著小姐臨走之前說的那句話。

她比曲老大早來一步,用她一貫的蠻橫驕縱逼退了所有看守,然後用尖尖的剪子剪開他手腳上的繩子,指著門外對他說︰「走吧。」

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下午,回到了那場朋友游戲里。

「去哪里?」陳君硯忽然笑了起來。

「回家啊。」小姐理所應當的說道。

「我不知道自己的家現在在哪里,我十歲的時候就被拐來了。」陳君硯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我有機會走的,想走我上次就走了,可我沒走,因為我恨曲老大,恨這個馬戲團,也恨你,如果你們沒有報應的話,我離開這里又有什麼意義?」

嘴上說得大義凜然,心里卻在說︰幫幫我,我還不能死!

求救的話不能直接說出來,因為人都欣賞能夠藐視生死的人,可也要保持尺度,骨頭太硬的話,還是會被人折斷的。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戲,那麼眼前這一場,就是陳君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場,生或死,就看他能不能打動小姐的心。

「……況且,門外面真的是自由嗎?」黑暗中看不清彼此,那麼最能打動人的就是聲音,陳君硯讓自己的聲音脆弱下來。

小姐沉默片刻,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我知道你在對我演戲。」

接下來的話噎在陳君硯喉頭,一瞬之間,他身上居然出了一身冷汗,他甚至開始微微發抖,一種無限接近于死亡的恐懼感籠罩他全身。

「可我會救你的。」小姐苦笑起來,用一種像她,又不像她的態度對他說,「我會救你們的。」

半晌過後,陳君硯笑了起來,笑到發抖,他說︰「小姐,我不相信你。」

回憶到此為止,陳君硯捫心自問,他是真的不相信她嗎?如果是的話,那他在等什麼?他在失望什麼?他在恨什麼?

「……你說你一定會來救我,可你沒有來。」陳君硯喃喃道,「還好,我沒有相信你,在這個地獄里,沒有好人,沒有朋友,沒有信任,什麼都沒有……」

他又轉頭看向桌子的方向,依稀記得曲老大走的時候,把木盒留在上面了,他諷刺一笑︰「以為留下這玩意,以為讓我自己選木人就算是補償我了嗎?小姐……你真是可愛又可恨……」

最後一個恨字剛剛說完,房門忽然砰的一聲被人撞開。

月光再次鋪在他的臉上,陳君硯笑了起來,一個大仇得報的笑容。

「找到了!」

「快去通知李秀蘭小姐!」

「啊呀,傷得好重,快叫大夫!」

一群穿著警察服裝的人沖進來,一條條影子晃過陳君硯的面龐。他再也控制不住的大笑起來。

「你們終于來了!」他大笑道,在眾人怪異的目光中,笑得直流眼淚,「小姐,你真以為我是帶你去看真相的嗎?」

天真無邪的小姐,驕縱任性的小姐,又可愛又可恨的小姐……他從不相信她,又怎麼會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李秀蘭,軍閥李家的三小姐才是他的希望所在,當小姐從曲老大身邊跑開,當曲老大發動所有人去找她的時候,他悄悄的離開了馬戲團,將一封信,連同李秀蘭的信物送去了警署。驗證李秀蘭的身份顯然花了一些時間,好在最後還是趕上了,所以贏到最後的人是他,笑到最後的人是他。

「僅僅從大門口走出去,是跑不掉的。」笑過以後,陳君硯喃喃道,「只有把這個馬戲團整個摧毀掉,只有把你們全部摧毀掉,我才能獲得自由……」

為此他利用了所有人,也利用了他自己。

確認了陳君硯的安全之後,留了一個警察看護他,其他人正要離去,陳君硯在背後問他們︰「你們去哪?馬戲團的人怎麼樣了?曲老大跟他女兒抓到了嗎?」

「都抓到了,就剩下曲老大跟他女兒了。」一個警察客氣的回他,「我們現在就過去。」

「……去吧,可別讓罪魁禍首跑了。」陳君硯說,「對了,把門開著吧,我想有點光。」

警察走了,離開的時候沒有關上門,風雪吹進來,冷得留守的警察不住的搓著胳膊,陳君硯也冷得嘴唇發白,卻還是不肯關門,他貪婪的呼吸自由的空氣,貪婪的注視著門外的月光。

不久,一名大夫背著藥箱過來,驚道︰「里面這麼冷,怎麼還開著門?」

他把房門虛掩了,然後從藥箱里找了蠟燭點上,火光搖曳,偶爾 啪 啪響一下,大夫給他上了藥,又包扎好,最後囑咐道︰「你常年挨餓受凍,底子已經很虛了,再加上思慮又多,如果不趁現在年輕好好養身體,老了會吃苦頭的。對了,這個地方不能再住了。」

不等陳君硯開口,他背後的留守警察已經開口道︰「李秀蘭小姐已經說了,找到您以後,趕緊送您過去跟她會和。」

陳君硯點點頭,在他的攙扶下起身,即將走出房門的時候,忽然說︰「等等。」

他停下腳步,眼神復雜的看著桌子上的木盒子,那個曾經給他帶來無數夢魘的木盒子,現在如同一只不值錢的廢品般丟棄在桌上。許久之後,身旁的留守警察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咱們走嗎?」

「……走。」陳君硯應了一聲,心里對自己說︰就當留個紀念。然後伸手過去,拿起桌上的木盒子,盒子拿起來的一瞬間,他愣住了,怎麼會……這麼輕?

他甩開警察的手,飛快將盒子打開。

沒有胳膊的木人,沒有腿的木人,唱歌犬的木人,鼠皮人的木人,大頭女圭女圭的木人……所有的木人都不見了。

月光照在盒子里,里面躺著一堆宣紙裁成的白色紙片,陳君硯撿起一張紙片,上面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好似剛學字的孩子抓著毛筆寫下的︰人。

陳君硯的手指漸漸發抖,字如其人,小姐的身影伴隨著午後陽光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天,她又纏著他,讓他陪她玩那個幼稚的朋友游戲。

「我不會寫字,不過沒關系。」那是個極為慵懶溫暖的午後,她坐在透亮的紗窗下,頭發被陽光鍍上一層金色,變得跟她懷里的金發洋女圭女圭一模一樣,用一種跟午後陽光般懶洋洋軟綿綿的聲音笑道,「反正我又漂亮又有錢,找個會寫字的丈夫就好了。對了你會寫字嗎?」

她總是想得太少,他又總是想得太多,將她的話仔細琢磨了兩三遍,他才謹慎的回道︰「會。」

「那可不行。」小姐馬上變了臉,「咱們是朋友,你會的我也得會,教我!」

筆墨紙硯呈上來,可教她寫什麼呢?那一刻他想了許多許多,最後筆落紙上。

「這什麼字?」小姐湊在他身旁,問。

「人。」他回道。

人,天地之性最貴者也,人不應該賤如草芥的活著,也不應該披著禽獸的皮活著。

他想做人……也希望她是人。

木盒子從陳君硯手中墜下去,那些寫著人的紙片落下來,飄起來,小孩子似的圍著他打轉,陳君硯重重呼吸兩下,然後轉身沖出門去。

難怪曲老大那般有錢,原來他是個人販子,他手里的每塊銀元,她衣櫃里的每件衣服都滲透著人血。

腿上的盒子就是歌詞里唱到的那只木盒,若歌詞屬實,那麼被拐來的孩子從里面模到什麼樣的木雕,就會被人販子弄成什麼樣子。

叫她不寒而栗的是,盒子里人沒幾個,多的是奇形怪狀的動物。

寧寧收回目光,撿了一只老鼠木雕在眼前端詳,這只老鼠木雕又跟先前的人面狗不同,它長著一個小巧玲瓏的老鼠頭,卻有一對人類女子的大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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