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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精彩至極的比賽結束後,南央城每座市坊、每條街道都熱鬧起來。有人親眼觀戰,回去口述,漸漸流傳出各種匪夷所思的版本,總離不開兩個英雄故事。于是其他人都成了狗熊。

從那天起,北瀾的馬球隊員開始沉默。

輸球固然令人郁惱,但他們中有些人真正在意的,不是一場馬球的輸贏。

鐘天瑾在房中踱步︰「到底是什麼方法,可以讓人武脈暫時恢復?聞所未聞……誰有頭緒?」

屋里六七人或站或坐,氣氛比窗外秋雨落葉更冷。

白玉玦打破沉默︰「你想偏了,他用什麼方法,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

他的目光掃過每張臉︰「重要的是,他非常記仇。而當年的事。在座各位,人人有份。」

陸裘被他看得心虛,惱羞成怒道︰「人人有份又怎樣,國法尚且不責眾,參與者不止我們,那麼多人,他能挨個報仇?」

‘青霜台’案發當晚,顧雪絳受邀在鴻雁樓頭飲酒,同席者十余人,皆王孫公子。本應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顧雪絳被舉告後,按照天祈律法,以及他們的身份,證詞將很有分量。

但他們沒有出面作證。出于各種原因,或被說服或被利誘,不約而同的保持了沉默。甚至落井下石。

于是顧雪絳殺魔族,是因為分贓不均;武脈盡斷,是他罪有應得;花間家主舉告他,是大義滅親。

他們不是元凶,都是幫凶。

白玉玦微笑道︰「如果你是他,在力量不足以抗衡大人物的時候,會選從誰開刀?」

張詡順著他的思路說下去︰「如果他武脈復原,又願意向大人物們妥協、听話。為了讓當年的事情徹底翻頁,誰會被推出去平息他的憤怒?」

眾人臉色慘白。

白玉玦道︰「看來大家已經知道答案了,是我們。」

鐘天瑾嘆道︰「家族培養我二十多年,但犧牲一個我,我還有二十個兄弟姐妹。」

除了貴姓朝歌的首輔,皇都的大人物們,向來不缺子嗣。

修行者漫長的生命,貴族尊榮的身份,可以娶很多女人,生很多兒子。

他們或許修行資質不及傅克己、原上求,但打娘胎里就帶著權力斗爭的天賦。

或許讀書悟性不如原下索、林渡之,但早已習慣站在幕後,思考陰謀。

他們將從祖輩手里接過天下最大的餅,重復著合作爭斗的過程,失敗者被推出去犧牲,勝利者在潑天的榮華中過一生,將家族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他們是天祈王朝,最前途無量、命途多舛的年輕人。

陸裘道︰「不能再給他時間了,時間意味著機緣,變數。我們必須殺死他,或者粉碎他復原的希望。」

鐘天瑾道︰「可惜,如果他像離開皇都時那樣,還是個徹徹底底的廢人,說不定可以活的更好。」

白玉玦心想,真要那樣,哪能活的更好,早被你堂弟整死了。

但他沒有說話,只是起身舉起酒杯。

眾人聚攏過來,齊齊舉杯。

盟約達成。

***

因為復賽新規,南淵學院氣氛熱烈,無法被一場秋雨澆熄。

只有某地很是安靜。

學院西北角,是北瀾隊伍入住的客院。

雖然沒有院牆,遙見一片迎客青松,就知道客院到了。

程千仞與顧雪絳來到這里時,諸人在鐘天瑾的院落里集會,秋雨中小道空蕩,青松寂寥。

他們敲開了一間院門。

院主人很是吃驚,第一眼就看到顧雪絳的腰刀。

「你……」他慢吞吞說道︰「你們來,干什麼啊?」

顧雪絳也不急,學著他的語氣︰「我們來,找你幫忙。」

程千仞不禁擔憂,邱北這麼慢,談完一場,得等猴年馬月啊。

邱北的院子很特別。

幾十口大鐵箱,寫著木料、各色金屬、各類晶石,各種工具的名字,分門別類地碼放整齊,東西雖多,卻絲毫不顯雜亂。

就連院中青松樹下,裝飾用的白色石子,都擺的很有美感。

程千仞進屋時,越過雨簾,看了一眼庭中青松白石,微微皺眉。

他不懂陣法,但是可以感知到這里的靈氣波動。整間院子被邱北布了陣。

顧雪絳解下腰刀,出鞘一半,放在桌上。

這把刀養護的很好。

如同被春水洗練過千萬遍,平滑如鏡,映出窗外瀟瀟風雨,朦朦碧色。

他說︰「這是我的刀。」

然後拿出一根金針︰「這是我恢復武脈的工具。我武脈二十四處斷口,需要二十四根針。請你幫忙。」

程千仞心下大驚︰你說的辦法,就這麼直接?

寧復還有二十余根針,顧雪絳只有一根。林渡之曾說,因為這個原因,續脈的難度翻了二十多倍。

他們知道,將聚靈陣刻在如此細的金針上,必須頂尖鑄造師出手,整個南央無人能做。

于是另闢蹊徑,想出一根針多次使用的方法。

卻終究是凶險。

顧雪絳拿到春水三分後,一刻也不願等,冒著寒涼秋雨,請程千仞與他去客院。

邱北卻沒有拿針,只眯眼看了片刻,開口道︰「能做。」

直到此時,顧雪絳才緊張起來︰「確定嗎?」

「你手中這根,是我師父為他朋友做的。師父能做的,我都能做。」

程千仞呼吸稍窒。

他看見顧雪絳眼中明光,好像窗外陰雨驟散,霍然晴朗。

邱北說話很慢,直到晴光普照,下一句才出口︰「但我為什麼要幫你做?」

我可以為傅克己、原家兄弟做東西,師父可以為寧復還做金針,為宋覺非做輪椅。原因無他,朋友二字。

他認真說道︰「你不是我的朋友。而且你什麼都沒有。」

因為態度認真,所以問題更顯尖銳。

顧雪絳笑了︰「不對,我什麼都有。我的刀在這里,所以我‘前途無量,可窺聖人境’。」

程千仞心想,咱別這麼不要臉行嗎。

邱北卻沒有笑,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句話很有名。不是顧雪絳說的,是當今皇帝陛下說的。

那年的聖上與現在不同,還沒有糊涂。還是人類最強者。

誰敢質疑他的眼光?

顧雪絳道︰「比起你,我一無所有。比起那些大人物,我們都一無所有。」

「但我們年輕。擁有未來的無限可能。一些看似堅不可摧,不可逾越的東西,都最怕‘可能’。」

「若續脈不成,你沒有損失,我是死是活,與你毫無干系。若續脈可成,未來的庇護、幫助,我都可以立誓許諾你。你用幾根針,為自己留出一條後路,有什麼不好?」

邱北認真思考後︰「你說的都對,但你能活到未來嗎?很多人都想殺你。」

顧雪絳沉默片刻︰「他們為什麼想殺我?不是仇怨,只是怕我。」

邱北終于笑了。

「師父價格公道,我也一樣。未來,我會請你做一件事。」

「賒賬要加錢。我相信聖人的眼光絕對精準,但我是個手藝人,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轉頭,看向進門後一言不發的人︰「你能許諾我一個要求嗎?」

程千仞愕然。

他今天是陪坐。林渡之不擅長、不喜歡跟生人說話溝通,徐冉性情急躁,一言不合就拔刀。這種打交道的事情,只有他能陪顧二走一遭。

老實坐在一邊看顧二打嘴炮,開空頭支票,怎麼就輪到他了?

顧雪絳正想開口,程千仞止住他。

朋友的大事,沒道理置身事外。

于是他說︰「我有沒有未來,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能活到你提出要求的那天,我願意盡力去做。」

邱北慢吞吞起身,撢撢衣袍︰「好。」

紛繁雨聲,程千仞看著他們擊掌為誓,達成盟約。

顧雪絳單刀直入,來到客院,找到邱北,提出條件。

他們離開時,傅克己在後山練劍,原上求在馬廄喂驢,原下索在藏書樓借書。

那座很多人集會的院落,才商議到一半。

興靈二百六十四年,秋雨連綿時節。

這片大陸最天資絕倫、野心勃勃的少年們,終于從天南地北齊聚一方,被莫測的命運推向歷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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