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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瑾被看得莫名,低頭瞅了瞅自己,問︰「怎麼了?」

顏九淵只是笑,兩手搭在膝蓋上拍了拍,道︰「我听小五說,應天府的同春班來京里了,過幾日在玉茗樓登台,到時咱們去瞧瞧熱鬧。」

時瑾想著家中的兩位老太太都是愛听戲的,尤其祖母,最愛那聲婉轉的昆腔,便說︰「那等閑下來我問問祖母與母親,兩位老太太怕是不愛去玉茗樓折騰,看看可要請到家里來唱幾場麼?」

顏九淵笑意更深,打兩人成親以來,時瑾自覺心中有虧,恐多做多錯,是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更不主動操持個什麼,如今才真正顯出些「顏夫人」的樣子來。

「咱們先去,」顏九淵道︰「你若覺得好了,回頭做主便是。正天兒也熱,我帶你到京郊的園子里住個兩三日,涼快涼快。」

時瑾微微意外,稍一想倒也明白了——怕是這陣子事情太多,顏九淵恐她傷懷,想帶她去散散心。

時瑾心里熨帖,又有點兒想笑,她其實沒那麼脆弱,一旦真正認清了她在父親和鞏氏心里的地位,反倒撒得開手,只也不拂了他的心意,應道︰「好。」

說罷,想起沈時琬來,便征詢顏九淵的意思,說︰「方才我回來,母親在院門外等著。」

「她後日還需隨父親去趟大理寺供認下口供方能返鄉,沈時琬留著也無甚用處了,明日便帶她去見。」顏九淵抬抬下巴,示意時瑾把桌上的豌豆黃遞過來一塊兒,漫不經心道︰「她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沈時琬的事情沒有揭開,各人有各人的顧忌,到底都是沈家的姑娘,顏九淵不想時瑾名聲跟著受損,因而壓下不提,但鞏氏月兌不開。等回了臨江,有大理寺的文書送達府衙,縱然沒有定罪,可鞏氏必不能好過,沈時琬跟著她,只有更加受罪的份兒。

時瑾沒出聲,斂著袖子拈了塊兒點心,顏九淵也不接手,只往前傾身,等著她喂。

時瑾只好往他嘴邊送,送到半路,心里略微一動,生了「壞心眼」,眼見他張嘴,腕子往回兜,送到自己口中吃了。

顏九淵「嘖」了聲,探手來抓她,時瑾往後閃身,幾口把點心吃完,撲撲手,故意說︰「嗯,甜得很。」

又把碟子往前推了推,意思想吃自己來拿呀。

顏九淵被她給氣笑了,在榻上站起來,二話不說便要逮她,時瑾不慌不忙,沖外間道︰「權媽媽,把爺要換的衣裳拿進來。」

顏九淵本來就高,站在榻上更顯得手腳頎長有力,時瑾本來離得挺遠,仰頭看看他,忙又往外走了幾步,顏九淵哼笑一聲,直接從榻上跳下來,兩三大步,一伸手就攔住了時瑾的腰,說︰「繼續跑啊,快!」

時瑾︰「……」

她動彈不得,正權媽媽听吩咐拿了衣裳進來,見狀笑著低下頭,時瑾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滿臉通紅,伸手在男人胳膊上不輕不重地擰了下。

「當眾調/戲朝中重臣,」顏九淵放低了聲音,「該當何罪?嗯?」

「誰看見了?」時瑾小聲道︰「左右我沒看見,你別冤枉人。」

顏九淵嘶口氣,抬眼掃了權媽媽一眼。權媽媽只听清了時瑾的話,躬身笑道︰「奴婢也什麼都沒有看見。」

時瑾側過頭,眼神示意他快些松開。顏九淵卻笑道︰「怕什麼,她又看不見。」

權媽媽︰「……是。」

他話雖如此,胳膊倒松開了,只意味深長地看著時瑾,一手搭在另一只腕子上輕轉,說︰「下回讓我逮到,可沒這麼好說話了,蒙上眼楮也不成。」

時瑾起先還沒有听懂,看他手上做了個解綁帶的動作,才想起來上次她被蒙著眼楮……登時想再狠擰他兩下,然而顏九淵已經笑著轉身,去換衣裳了。

當晚靖國公府中幾乎無人入睡,因白日里的事情一出,甄氏等人都十分驚訝,顏清、顏敏,以及顏奚棠和蘇君幾人都被顏老太太叫去訓話,一夜間,府里人都知道家中又出了個皇上親封的一品夫人。

甄氏難免有些不是滋味——兒媳都有誥命在身了,她這個做婆母的反低了一等似的。

顏老太太看出來,便拉了拉時瑾,道︰「誥命是皇上封的,咱們尋常在家里,自然不論這個,只依長幼倫常。時瑾你也听著,往後若是有自恃身份,不敬長輩的地方,我頭一個不饒你。」

時瑾退後兩步,端端正正福了個禮,道︰「時瑾不敢。孝敬長輩、侍奉公婆,是我的本分,自然牢記心中。」

甄氏得了她這話,臉色好看些,親手來扶,又細細打量她一番,說︰「先前都叫你阿琬呢,原是錯了!那從今以後,咱們便正過來,喚阿瑾才對。」

時瑾笑著應了一聲。

顏敏跟在後頭,一會兒看看時瑾,一會兒又偷覷顏九淵,還有些不敢相信。顏清卻笑了笑,說︰「總歸就是我的親嫂嫂,這個不會錯。」

蘇君什麼都沒說,只輕輕攥了下時瑾的手。

時瑾知道各人心中自另有一番驚濤駭浪,只是老太太和靖國公在這,無人敢多問罷了。但她也不管那許多,自己行得正走得直也就是了。

眾人坐到快三更,靖國公最後才發了句話︰「明早過來敬茶。」

時瑾忙應道︰「是。」

半夜回去,游媽媽又匆匆忙忙來稟,但與時瑾說——沈道乾喝多了,在東跨院耍酒瘋,沈老太太怕鬧大了丟人,悄悄讓自己來時帶得幾個婆子把他摁著給捆住了。

時瑾只得先到東跨院去。

顏九淵要跟,卻被她擋在院里。

「我不知多會兒回來,」時瑾道︰「你累了一整日,先歇下吧。」顏九淵默了片刻,知她興許有話要與沈道乾說,便點點頭。

東跨院。

沈道乾喝得醉醺醺,身上被捆得像個粽子,嘴里還罵罵咧咧,上到皇上,再到靖國公府,更下到鞏氏,全被他罵了一遍。

沈老太太讓人煮了醒酒湯,時瑾到時她正讓人給沈道乾往下灌。

時瑾蹙眉看了片刻,說︰「我來。」

她上前,模到那湯碗有些燙,沈道乾死命搖晃著腦袋,一邊哇哇亂叫︰「我不喝我不喝!你們是要毒死我呀!毒死我!又燙又毒!」

時瑾灌了幾下使不上力,看沈道乾罵得更瘋了,微一思忖,說︰「再端一碗來,要滾燙的。」

沈道乾腦袋稍微一頓,隨即連身子也往里滾,瘋喊道︰「你你你是誰?!是不是要燙死我才甘心!」

「父親別裝了。」時瑾冷冷道︰「借酒撒潑也換不回你的官職。」

「官職」兩個字似乎是刺激了沈道乾,他猛地轉過頭來,盯著時瑾,須臾罵道︰「你這個不孝女!」

時瑾讓游媽媽抱著沈道乾的腦袋,又問︰「醒酒湯來了沒?」

丹松趕緊端過來,她力氣大,一手捏著沈道乾的下顎,時瑾知道這還是剛才剩的,有些燙,但也不很厲害,便就著手,直接給沈道乾灌了下去。

沈道乾又燙又嗆,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淌,似乎又認識時瑾了,躺在床上哭道︰「瑾姐兒,為父對不起你啊!」

時瑾也不理他,沈道乾繼續嘟囔道︰「宋家那小子不是個好東西,當初婚事沒成也就沒成了,陸瓚卻是真有心的,都怪為父……哎哎,為父與你說,顏九淵那人心思太深,也……」

游媽媽听得臉都白了,這會兒還說這些作甚!萬一被人听著,這不是害時瑾麼?

沈老太太在一旁道︰「把他嘴給我封了!」

沒其他的法子,游媽媽只好上手捂沈道乾的嘴,只是沈道乾掙得厲害,也捂不住。

時瑾冷笑了一聲,道︰「媽媽不必費事。」她一揚手,將手中湯碗「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瓷碎滿地。隨即時瑾矮去,輕聲道︰「顏九淵再如何,他現下是我的夫君,容不得旁人多說半句,父親也是一樣。還有,您若是再提陸瓚,不管有心無心,你我父女情分,有如此碗。」

這下不用游媽媽捂著,沈道乾登時噤聲。

時瑾又看了看祖母,道︰「父親這酒勁兒一時半會兒怕還散不了,我留下丹松守著,繩子先不解,等父親酒勁兒過了再說。」

沈老太太身心俱疲,由她做主。

時瑾再不與沈道乾多說,送了祖母回去,自己也慢慢往雪滄齋走。

路上她抿抿唇,知道這下自己把後路完全斷了,日後在靖國公府只能靠自己,抑或者……是顏九淵?

顏九淵想娶自己,不論是因何緣由,就成親以來她的感覺,她是信他有幾分真心的。

但至于真心有多少,她不好說;這份心能有多久,她也不清楚。

尤其日後,她眼里若容不得沙子……

時瑾攏了攏斗篷,初夏的夜里還是有些微涼。

回到雪滄齋,燭光融融,驅散了時瑾帶進屋里的涼意,顏九淵卻還沒睡,正在燈下等她。見時瑾進來,舒眉一笑。

時瑾沒多說,顏九淵也沒問。

兩人簡單收拾收拾,上榻安置,片刻,顏九淵長臂伸過來,時瑾便轉過身子,窩進他懷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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