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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小顯在昨夜甜蜜的余韻中醒來,霍顯已經去了未央宮侍駕。

一想到今後,小顯整個人都輕盈了不少,忙忙叫侍女們給她梳洗打扮一番,套上車,要去西市里的首飾鋪子瞧瞧。

自打皇上迷上修仙,就一直為一個問題所困擾,那便是無論如何誠心,召集了多少巫醫方士,都不能讓他得見神仙一面。

方士公孫卿說皇上雖為九五之尊,但是神仙無求于皇上,而皇上有求于神仙,所以,道路太狹窄了,神仙不愛來,房屋低矮了,神仙不願來。

劉徹便命將作大臣把整個長安城都重新修建了一道,尤其是在宮中大興土木,修建高樓飛廊無數。

長安城的百姓們雖然日日忍受挖的亂七八糟的道路,從早到晚的鑿石之聲,但也高興看見居住的巷陌大變樣。

歷經近十載的修建,長安城的繁華富麗已經遠非其他郡府可比。

從西域遠來的使臣們感慨不已,有的不願意再回去,有的回去就勸國王向大漢稱臣,有的寫下了洋洋灑灑的大漢生活手札,傳于後世,證明世上確實有如神仙府邸般的地方。

可是神仙還是沒有來。

將作大臣將長安城中的主要商戶人家集中到了橫街大道兩邊的東西兩市,規劃好了甬道和房屋,由京兆尹府的市長丞和市令統一管轄。

此處人來人往,不是一般的熱鬧。各地來的商人都在這里中轉,還有許多從西域來的商人,多達五十幾個國家。

小顯在這里和人相見,尤其是在首飾鋪子前與一個女子偶然相會,真是極正常不過的事情。

不正常的是,小顯在這個女子身邊,見到了一個熟人,正是昨日里守著她的青衫僮奴。

僮奴依舊穿著一身青衫,束著皂色的腰帶,面貌俊俏,瞧見她來了,依舊朝她洶涌的胸前偷偷看了兩眼,便靦腆地朝後退了退。

小顯一愣,便像只貓兒一樣笑了起來,她飽含深意地看了看青衫僮奴,又看了看李中人,心想,李中人身邊怎麼養著這麼俊俏的小郎君。

太子劉據跪坐在對面茶肆的窗邊,瞧見青衫僮奴輕輕揮動了手中的帕子,閉了閉眼,嘆了口氣,道︰「動手吧。」

小顯失蹤了,據說是在西市的首飾鋪子門前,跟著一個尚未及冠的俊俏郎君,甩開了霍府的車馬侍從就不見了。

霍光不相信,心里缺了一塊,看誰都不順眼,每日都要去京兆尹府去一趟。

京兆尹接到報案,也沒當回事,盜賊這麼多,人拐子這麼多,一天內類似的案子要發生好幾起,更何況小顯已經生了三個孩子,又有車馬侍從在側,竟然都能丟。

不過是一個連姓都沒有的小妾嗎?若是捉回來了,已經失貞,不曉得這位大人又該如何。但礙于他在皇帝身邊伺候,也不敢得罪,每日都拿些好言好語撫慰。

霍光也無可奈何,又覺得若是用冠軍侯府的帖子報案,只怕京兆尹要重視的多,人情冷暖,如人飲水,只有自個知道。

功曹椽史私下里對賊曹椽史道︰「不是私奔做什麼?我看那奉車都尉頭頂上的帽子都綠油油的了。」

賊曹椽史覺得有理,「奉車都尉長得也是一表人才,是不是那活兒不行呢?」

流年不利,霍光覺得印堂上灰撲撲的。

霍禹每日從小學回來了,就哭著喊要母親,霍光哄的頭大,有時候悲從中來,也會抱著霍禹一起哭,霍光此時什麼都不求,只求小顯能夠早日回來。

可老天沒有听到他內心的痛號,接著,兩個雙胞胎也都染上了天花。

霍光心中又氣又急,素來冷靜沉著之人,不免也會大失方寸,在御前失儀之事屢有發生。

等到霍綰君大病初愈,霍家已經辦過了雙胞胎的喪事。

即使請了太醫救治,霍光衣不解帶地親自照料,兩個雙胞胎依舊嗚呼哀哉,霍光和霍禹二人抱頭痛哭,大辦了一場喪事。

有幾次霍光來求夫人回府操持中饋,霍夫人听說小顯不知所蹤,兩個庶子夭亡,內心也是傷感不已。

霍嬗不放霍夫人回府,說霍綰君還病著,霍夫人懷著嫡子,那有為兩個夭亡的庶子操勞的道理。

按照禮法,十個庶子綁在一起也沒有一個嫡子重要,更何況是兩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庶子,又是夭亡,何至于要勞動身懷六甲的嫡母操持。

霍夫人懷的不是嫡子便是嫡女,難道不比他們金貴嗎?

霍嬗又道︰「叔叔節哀,兩個堂弟實在是福薄,早早夭亡,喪事應當交由大奴去操辦,若是由叔叔或者嬸子操持,只怕他們也消受不起。」

霍光木著臉,道︰「知道了。」

回去後,還是親手操辦了一場。

夏姬嘆道︰「都是報應。」

又看看一旁坐著的霍夫人,道︰「真是個有福氣的,什麼都看不穿,倒也活的自在。」

就這麼短短的一段時日,霍家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霍光吃不好,睡不好,掛念著小顯的生死,哀痛于雙胞胎的早夭,整個人老了十幾歲。

劉徹放了他的假,讓霍光在家中休憩幾日,背地卻道︰「當年去病去的時候,也沒有見他如此難過。」

霍綰君在冠軍侯府被照料的極好,醫女每日在旁守著,太醫經常過來施針,托霍嬗的福,用了不少宮中的好藥,雖然染上了天花,因發現的及時,好的也很快。

唯獨可惜的是,在下巴處留了一顆痘印,俗稱白麻子,幸好不是很深,淺淺的。

霍綰君整個人瘦了一圈,臉都有些尖了,一雙眼楮又大又圓,鼻梁挺拔,看著像是換了個人一樣,沒有以前那麼憨相。

霍嬗和夏姬都說她是因禍得福,人瘦了,變俏了不少。

唯有霍夫人心疼的很,「乖女兒,多吃點,看都廋成什麼樣了,腮邊上的肉都沒有了。」

「……」

夏姬就在心中感嘆,東閭家的家主難道就是這麼教女兒的,還放個嬌俏如花,心思毒辣,詭計多端的小顯做陪嫁,真是……心太寬。

霍綰君卻是高興的很,那點白麻子算不得什麼,她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兩世為人,這是第一次看見自個不是太肥的樣子。

雖然比起旁人,還是胖了些,但胖和壯,壯和肥,還是有本質區別。

霍綰君已經跨越了兩個層次。

小顯不見了,兩個雙胞胎死了,霍嬗堂兄活得好好的,兩家還分了府,母親和弟弟平安,霍綰君覺得上天真是在幫她。

重活一世,還是值得的。

「堂妹好了,表弟卻還沒有好,」霍嬗來看她,此時已經到了隆冬,快要過臘日了。

霍光也不在乎夫人和女兒是否回府,他每日住在小顯的院子,睹物思人。

霍嬗打算將嬸子留到生了孩子再說,霍夫人又是個心寬的,在她看來,兩家分和不分沒什麼區別,只是瞧著,夏姬和佷兒好像過得更自在了,既然這樣,便是分了好。

「你是說史皇孫?」霍綰君驚了一驚,這才想起來,染上天花的還有劉進,霍嬗雖然體弱,卻沒有染上。

夏姬為此還專門獻上了三牲祭祀天花娘娘呢。

這一陣子小日子過得愜意,竟然忘了難纏的史皇孫。

「對,和小顯合謀的是太子府的李中人,李敢的女兒,被太子寵幸,生有一子,她們所謀甚大,」霍嬗不將霍綰君當外人,也不再當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待。

和比他小了近兩歲的劉進相處,讓霍嬗明白一個道理,不能以年齡取人,劉進的深沉,他完全比不過。

如今,他對表弟敬仰的很。

李敢的女兒……李敢,霍綰君念叨著,神情復雜地看了看霍嬗。李敢死于霍去病的箭下,這是一段陳年舊案,誰能想到李中人竟然會和小顯合謀,為祖父和父親報仇,做了這麼件大事。

飛將軍李廣一生與匈奴作戰,讓匈奴聞風喪膽,但運氣欠佳,終未能封侯。

李廣深以為恥,自認為才能過人,攻打匈奴之戰,沒有一次不參加,但是才能和地位都不如他的人都封了候。星象家王朔說李廣曾經坑殺已降之人,因此不能封侯,若是強求,必然有殺身之禍。

十幾年前,劉徹發起漠北之戰,讓衛青和霍去病各率五萬騎兵由定襄、代郡出擊跨大漠遠征匈奴本部,李廣幾次請求隨行,劉徹都說李廣年紀太大了,不能隨行,最後實在受不了李廣的歪纏,便同意李廣做前將軍。

但是劉徹又警告衛青,說李廣這麼老還沒有封侯,運氣太差,一定不要讓李廣和單于對陣,否則一定會失手。

衛青的好友公孫敖又丟了官職,隨著出征,衛青在得知了單于的駐地情況時,就想照顧公孫敖立功,讓好友和自己一起迎敵,調李廣與右將軍隊伍合並,從東路出擊。

李廣不願意,幾經爭執,最終衛青直接讓長史發了文書,強壓李廣出發,去和右將軍匯合。李廣大怒,難得的一次與匈奴迎面作戰的機會就這樣被奪去了,憤恨之下,李廣沒有向衛青告辭就啟程了。

軍隊沒有向導,迷了路,沒有及時和衛青匯合,衛青和單于交戰,沒有援軍,單于逃跑。

兩軍會合後,衛青詢問迷路的情況,要向皇帝上書匯報軍情。

李廣沒有回答,衛青大怒,就要審訊李廣的校尉,李廣說校尉無罪,是他的錯,他已經六十多歲了,從少年起與匈奴作戰七十多次,眼見要與單于交戰,卻被調去走迂回繞遠的路,又偏偏迷了路,這是天意。

他今生封侯無望,也不願收小吏們審訊的侮辱,便拔刀自刎。

李廣的兩個兒子早死,剩下的小兒子李敢,這次也與匈奴交戰,跟隨霍去病,因戰功封為關內侯。

知道了父親之死的真相,李敢大怒之下打傷了衛青,衛青心中有愧,沒有伸張,卻不知道為何被霍去病知曉。

霍去病將衛青視為父親,知道衛青被打傷,便在甘泉宮狩獵時,用暗箭將李敢射死。

劉徹氣的要命,但也沒有辦法,只好對外聲稱李敢是被鹿角撞死的。

兩家的仇怨就這麼結下了。

霍家怎麼可能會護衛李中人生的皇孫呢?

不能不說李中人思慮長遠,只是,李中人這是在自毀城牆。

前世因為霍嬗的死,衛家被皇帝厭棄,又再也沒有出色的人才出現,衛太子死時,闔府被滅,這李中人自然也不會幸免,李中人的哥哥李禹也因此被牽連,被誣陷為要逃走,投奔已經投降匈奴的族兄李陵,活活冤死。

只是人怎麼能料得到將來,眼下的李陵正得志,誰知道幾年後,他將投降匈奴,害的他那一支被族滅。

李中人想除掉霍嬗為父親報仇,又順便剪除了有很大可能站在史皇孫身邊的力量,日後太子登基,她外有李陵掌握兵權,內有皇孫,皇後之位也是可以謀劃的,史良娣不得皇帝喜愛,雖然育有皇長孫,卻並未被立為太子妃。

算的很好,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是史皇孫發現的?」霍綰君的眉毛揚了一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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