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芝沒想到他親自給自個兒斟茶,忙欠身行謝禮︰「多謝王爺!」
「我叫宋珩。」
宋珩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告訴她,但就是想說,我叫宋珩,我叫宋珩啊。
靈芝微楞,她確實不知道靖安王的姓名,但知道了也不敢喊,當下只好垂頭應道︰「是。」
她那點小羞赧根本抵不住食物的誘惑,第一口松仁糖片下肚之後,只覺渾身舒泰,滿足感從內而外洋溢而出。
想著反正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忍不住大口大口專注吃起來,轉眼就完全沉浸到食物的美妙滋味中。
宋珩見她歡喜得半眯起眼,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沾了一層渣,吃完一片還舌忝舌忝手指,似花貓兒一般。
心頭如倒翻一罐桂花蜜,甜到濃得化不開,干脆單手撐在盤腿膝蓋上,托著下頜,帶著笑,一瞬不動地凝視著她。
馬車穩穩往前走著,要是一直走下去多好。
靈芝吃下第三個蛋黃酥,又喝光一杯熱普洱,忍不住拍拍肚子,長舒一口氣,舒坦!
這才想起車廂內對面那個人,立馬收正身子往前看去。
那深如幽潭的一雙眸子正盈滿笑意看著自己,目光灼熱,如那暖爐中的火星濺到臉上一般,燙得她**辣得想躲。
「王爺!」她有些羞有些惱,慌慌開口︰「多謝王爺,天色已晚,還請王爺幫忙找輛馬車,民女自行回家去。」
宋珩干脆無賴扮到底,坐直身子調侃道︰「回家?現在可回不去了。」
靈芝果然大驚失色︰「為什麼?」
宋珩指指車前,又指指車後︰「影衛,听說過嗎?專門保護我的,這一路大概有十六個吧。」
「你是我帶出來的宮女,如果半路你自個兒回家,你說他們會不會跟去看看你到底是什麼人?又怎麼會在皇宮中被我帶出來?」
影衛!
靈芝怎麼會不知道。
影衛是大周朝歷代皇上身邊最隱秘的一支護衛。
誰也不知道影衛究竟有多少人,布在何處,首領是誰。
他們不入朝不出政不歸任何一個衙門,直接听命于皇上,宛如皇上手中一把利劍,指向哪兒便殺向哪兒。
來無影去無蹤,個個武功高強、冷面鐵血。
別說老百姓了,就連士紳貴族們,听到影衛的名頭,都忍不住要打幾個哆嗦。
靈芝一時啞口無言,她不得不承認宋珩說得對。
有影衛跟著,她怎能貿貿然回家?
若被他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宮女,是安府四姑娘,卻和這個靖安王廝混在一起,她要怎麼解釋!
「那,那怎麼辦?」她咬住唇,擰了眉,憂心忡忡。
宋珩見她真著急,又不忍心再嚇唬她,柔聲道︰
「別擔心,你先上我那兒住一宿。明日我自有辦法送你出去。」
靈芝一听上他那兒住,登時又飛紅了臉。
這王爺到底想干什麼?!
宋珩見她面色瞬變,啼笑皆非,無奈挑挑眉︰
「姑娘放心,我那兒客院六間,隨姑娘挑。」
靈芝見自己又錯怪了他的好意,心頭一點怨懟稍稍平復下去。
宋珩只覺這次的馬跑得特別快,不一會兒功夫,就到了王府。
馬車徑直來到垂花門前,宋珩下車,又親自扶了靈芝下來。
對迎上來的大雙眨了眨眼︰「帶這位姑娘去芝蘭閣。」
芝蘭閣!
大雙睜大了眼,那兒臨著花房,可是王爺最喜歡的閣樓,平日里從不讓人進的。
又見一向極愛干淨的王爺,衣衫下擺沾滿泥,凌亂成團,更是訝異無比。
心頭便有幾分明了了靈芝的身份,怪不得王爺今兒個笑得跟花痴一般。
趕緊上前兩步笑意盈盈對著靈芝道︰「姑娘請跟我來!」
靈芝離開了宋珩的視線,方覺得渾身重新自在起來,那王爺真的邪氣,瞅人的眼神兒都怪怪的。
她跟著前面的大雙走著,鼻尖幽幽飄來一陣女兒家身上獨有的清香。
靈芝在心頭暗自嘀咕,對宋珩好不容易生起的一點感恩之心又被厭惡取代,真是個荒唐王爺,竟然出門都用女子扮男裝當小廝!
到了芝蘭閣,大雙吩咐芝蘭閣中的婢女︰「好好伺候姑娘,不得有一絲怠慢,姑娘有什麼吩咐,你們盡管照辦。」
靈芝受寵若驚,忙道︰「多謝姑娘。」
大雙也不瞞她,眨眨眼︰「姑娘叫我大雙就好。」
又悄悄打量著,當真生得跟仙女似的,把離月姐姐都比下去了,怪不得讓爺念念不忘。
笑嘻嘻道︰「姑娘不要客氣,您可是我們王府的貴客!小的先告辭了,有什麼需要的,您盡管吩咐她們就是!」
說完,一揖首,告別而去。
靈芝沐浴完畢,換上婢女取來的貢棉軟緞中衣,外間紫檀圓桌上,已擺好了幾碟精致小菜和一碗熱熱的鹿尾山參湯。
靈芝惴惴不安,這寢房華麗堂皇,金綃帳,碧紗床,捻金銀絲線錦被,連落地罩上的垂簾珠子,都是粒粒滾圓均勻的南海粉珠。
這靖安王到底安的什麼心思?
到現在他都沒問過自己的身份,就竟然真的把自己帶回王府,還是貴客待遇!
靈芝仔細嗅了嗅桌上食碟,沒有添藥。
喝下半碗湯,才發覺在馬車上吃得太飽,再吃不下東西。
打著飽嗝兒,躺到床上,帶著一腔狐疑,終抵不過困意,沉沉睡去。
宋珩沒有睡。
他怎麼睡得著?!
沐浴更衣出來,心頭的那絲快意還縈繞不散。
真好,她就在自己身邊,就在王府之中,只要自己想,隨時能看見她的臉,這種感覺真好。
大雙小雙早在外間等著他,見他一出來就迫不及待問︰「那就是安三姑娘嗎?」
宋珩抿著嘴,這一晚上,他臉都笑酸了,可惜就是停不下來。
「是,明日大雙你護送她出府,我先帶小雙離開,引走影衛。」
大雙興奮得兩眼發光︰「爺啊,真好看!她知道您是誰了嗎?」
宋珩無奈搖搖頭︰「她沒認出我來,不過還不能告訴她。」
他親自點燃案上香爐中炭火,雲母片上一盤連珠合璧篆香,受熱微燻,有幽香徐徐飄散出來︰
「還有,她如今是安四姑娘。」
他也是剛知道安四姑娘進宮覲見的事,才明白靈芝如今在安府稱四姑娘︰「得找機會告訴大家,別弄錯了。」
又轉頭對二人道︰「莊嬪已經懷孕了,估計皇後忍不住要動手,讓宮里人都注意點。」
大雙小雙點頭應喏,大雙又帶著些許忐忑問︰「平遠王真會出手嗎?」
宋珩挑起嘴角一笑,與面對靈芝時的甜笑截然不同,俊朗臉上帶著刀鋒般的凌厲︰
「皇後一旦出手,就由不得他不出手了,他別的都能忍,可惹到賢妃,他一定忍不住。」
雲母片上那盤篆香漸漸被暖炭烘成香灰,灰中顯現出斑斑白點。
宋珩拿過書案一本大書翻閱起來,眉頭先是皺成一團,然後漸漸舒展開,最後合上書,眼中閃著光笑道︰
「幸好今天跟著她看見了太子的好事,不然,我還得琢磨好久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夜已經深了,碎雪變成鵝毛,愈加安靜地從天幕落下,草木屋檐,已是玉白一片。
宋珩趁著夜色,閃進了芝蘭閣的大門,沒有驚動外間的婢女,悄無聲息來到里間。
他實在不想浪費這樣好的機會,能多看她一眼也好。
靈芝睡得很沉,在夢中,一股熟悉的幽香飄到鼻尖。
就像上一世,她在臨死前被無跡哥哥摟在懷中一般,周身被那熟悉的氣息圍繞。
「無跡哥哥。」她喃喃低語。
坐在床頭的宋珩身子一顫。
她記得自己!
她還念著自己!
他有些高興得想落淚,再也忍不住,輕輕將大手伸了過去,覆在她擱在錦被外的小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