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王只覺雙目亦是暈眩,忙伸手捂住她血流不止的傷口,一面發狂似的高喊︰
「救人!救人!」
護駕的府兵早已趕到,有的忙去趕車,有的已然快馬加鞭請御醫去。
鄆王一把橫抱起朱鳳英,緊趕著上了馬車,便向鄆王府疾馳而去。
疾馳的馬車揚起濃濃塵土,馬蹄亦帶走適才的喧囂與慌亂。四下霎時寂寥,只聞得風吹花葉的簌簌之聲。
七娘依舊呆愣地坐在地上,丫頭家院們也嚇壞了,皆不敢去扶她。
方才那一幕,簡直觸目驚心。怎麼自己一轉眼的功夫,表姐便人事不省了?
「謝小娘子!」忽見有人抱拳道,「殿下吩咐,護送小娘子回府。」
那人原是鄆王府兵。方才鄆王行色匆匆,留下了這幾人保她安穩。
阿珠見著府兵高大,心下有些怕,忙趨步過去扶起七娘︰
「小娘子,且先回去吧。」
七娘愣愣地由她扶起,一路上,一句話也不曾言語。
她也不知怎就回了謝府。謝府自是一院的燈火通明,顯出令人安心的繁華來。方才一切,只像是一場噩夢。
可那一抹艷紅的血,表姐蒼白的面色,還有那支直入心口的利箭,不停在她腦中盤旋扭曲,直揮之不去。
她雖不願信,卻清楚地明白,那都是真真切切之事。
這忽來的一箭,射地鄆王亦驚慌萬分,面上帶著與朱鳳英同樣的煞白。
鄆王望著暈厥的她,便那樣安靜地躺在他懷中,哪還有半分平日的張揚?
只見她額角冒著冷汗,身子瑟瑟發抖。從前嫌她聒噪,眼下,卻恨不得她跳起腳來罵自己。
往日總說她的詩文是繡花枕頭,她若不愛听,日後他再也不說了。
那些錦繡文章,哪怕能換得她半刻清醒,也算是功德無量了!
鄆王將她抱得更緊些,直抵上她的額頭。剛觸著,忽覺一陣寒涼。
他又急忙催促,馬車遂越行越快。
那夜的鄆王府,是最喧囂慌張的一回。
只見鄆王橫抱一位小娘子,猛地破門而入,由于疾行,衣擺斗篷揚得很高。
燈火昏暗,照上鄆王的面龐,更是見出急切與不安來。僕婢往來伺候,流水似的出入,卻無人敢多說一句。
幾位御醫候在簾外,正商議著如何施藥施針。
時日便如此地過去。朱鳳英再次醒來之時,已是三日後。
由于傷勢嚴重,不便回府,遂也只得在鄆王府養著。
朱府送了近身丫頭來伺候起居,她母親亦是日日來看。至于旁的,鄆王安排得很是妥帖,再無可操心之處。
朱鳳英從未這般狼狽,躺在床上動也動不得。
她舉目四顧,只知這間屋子是不曾來過的,可隱隱之中,卻又透著股莫名的熟悉。
案頭筆墨,皆是她尋常慣用的品類,裝潢布置,亦是她喜歡的樣子。就連床頭的玩物小件,都頗合她的心思。
丫頭見她睜眼,半驚半喜,趕忙著傳出話去,一面又回來仔細伺候。
鄆王正下朝來,剛出宮門便聞得消息。他也不顧正過話的旁人,只翻身上馬,疾馳而歸。
方至朱鳳英門外,他忽猛地頓住,只從窗間瞧她。
她一身白衣落落,長發未挽,脂粉不施,亦無絲毫矯飾,真個清水出芙蓉之態。
小丫頭跪在腳踏前,伺候她吃水。她細細泯上一口,又扶著心口輕輕喘氣。
鄆王正看得出神,只見劉御醫從她房中出來。
自朱鳳英來此,便是劉御醫日夜診治,不敢疏忽。
他約模五十上下,卻生得白發蒼蒼,想是常日辛勞,早見老態。
見著鄆王,劉御醫忙趨步上前行禮。
想起那夜鄆王的可怕模樣,劉御醫如今還心有余悸。好在朱小娘子醒了,否則,自己只怕半條命也保不得。
鄆王扶他起身,這會子,倒又變作了平日里的謙謙君子。
劉御醫也不敢耽擱,只抬袖擦了擦額間冷汗,遂將病情說與鄆王。
「如此說來,她是無礙了?」鄆王強壓著眼中的狂喜。
劉御醫作揖道︰
「回殿下的話,好生調養些時日,也就是了。只是切記操心,否則,只怕日後留下心口痛的毛病。」
鄆王一味地點頭,賞下許多好東西,又讓人用自己的車架送了劉御醫去。
劉御醫誠惶誠恐,正待一番推辭,卻見鄆王抬腿便往屋中去,哪里還顧得上他?
他舒了口氣,又搖頭笑了笑,謙和沉穩如鄆王,到底還是免不得一身少年心性。
朱鳳英才飲罷水,瞧著依舊虛弱得緊。青紗帳半掩,她忽覺帳前壓了個影。
朱鳳英緩緩抬眼,霎時一驚,只見鄆王端直站著,負手而立。
他眉眼含笑地望著她,身上朝服還不及換下,直角頭端然戴在頭上,更顯出一分沉穩,足以安撫人心。
朱鳳英一瞬紅了臉,回避著他的目光,只弱聲道︰
「你怎麼來了?」
此話既出,她便直直後悔。這本就是人家的宅子,又有何處去不得!
她正懊惱間,只見鄆王府的丫頭恰捧了新藥來。
她工穩地行過一禮,只道︰
「請朱小娘子用藥。」
床前的丫頭正欲去接,卻是鄆王攔道︰
「本王來。」
他不由分說地接過藥盞,又打發丫頭們出去。
此時屋中唯余二人,鄆王看了看朱鳳英,也不言語,直在她床沿坐下。
那藥還有些燙,他緩緩吹涼,又親自試了試。一低頭一吐氣間,情態安寧,竟是不可方物的溫柔。
從前只覺他恃才傲物,不過是裝出的謙謙君子。可眼下看來,又何其叫人迷醉呢?
他握著青瓷調羹,遞至她跟前,卻不言語,只微微一笑。
朱鳳英神情迷蒙,著魔似的由他喂藥,一雙大眼只目不轉楮地望著他。
那樣苦的藥,不多時,倒也飲得干干淨淨。
飲罷藥,鄆王又親自服侍她漱口,還拿了新腌的果脯與她解膩。
他忙前忙後,似乎一刻也停不得。待再次坐下之時,朱鳳英才忽而發覺,他面容頗是憔悴,身形也比往日清瘦了些許。
「听丫頭們說,」朱鳳英微蹙眉頭,「這幾夜,是你守著我?」
「那沒什麼。」他擱下藥盞,「如今你醒過來,我也就安心了。」
「好在你沒事。」朱鳳英自語似的輕嘆。
她又看他一眼,猶疑半晌,方道︰
「那時,我腦子不清醒的。若說了什麼話,叫你為難,你,莫要往心里去。左右,皆是垂死的胡言亂語。」
「我若當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