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一怔,猛退後一步,又將謝菱護在身後。
她瞥趙廷蘭一眼,只厲色道︰
「呸!誰是你兄弟!」
阿珠方才不及反應,這會子回過神來,忙上前一步,一貫地凶,直瞪著趙廷蘭。
只听她怒道︰
「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去去去!」
「阿珠!」七娘低聲斥道。
到底謝菱在此,為著她的臉面,也總不該這樣說話。
果然,謝菱面色有些窘迫。
趙廷蘭笑了笑,方立直身子,恭敬作了一揖。
七娘與謝菱只得回禮。
不過七娘的禮,倒是敷衍得很。
只見她正色道︰
「此處沒有小郎君的兄弟!今日看著妹妹的臉面,才不與小郎君計較。望小郎君也好自為之。」
趙廷蘭依舊帶著一副厚臉皮的笑︰
「七娘子這張嘴,越發厲害了!」
「八娘子,」他又轉向謝菱道,「跟著這樣的阿姊,你日後不會也凶我吧?」
謝菱心中憋笑。
他近日生意越發好了,得了空閑,又出來浪蕩!
謝菱只搖了搖頭,縱使意欲見自己,何必這般張揚來?
可他言語輕薄,卻是眾人皆聞著的。
七娘上下打量他一番,只問︰
「你是來尋八妹妹的?」
趙廷蘭嘿嘿笑了兩聲︰
「我與八娘子到底是……見一見,總也沒什麼不妥吧?」
謝菱只羞怯地躲在七娘身後。
七娘回身替她理了理帷帽,低聲道︰
「菱兒,你要見麼?」
謝菱搖了搖頭。
趙廷蘭又道︰
「七姐姐,你在此處,我們怎麼見啊?」
七娘一愣︰
「別胡說!誰是你姐姐!」
一會子稱兄道弟,一會子又喚她姐姐!這個趙廷蘭,哪有半分魯國公府的體面?
趙廷蘭又笑了笑︰
「早晚是的。」
七娘再不理他,拉著謝菱便要上馬車。
忽而,只聞得簇錦坊外一陣喧鬧,車馬滾滾。
其中一個聲音倒是明晰︰
官府辦事,閑人回避!
眾人皆朝那處看去。
只見街市上看熱鬧的頗多,擁著一隊車馬,很是氣派。
官兵齊齊在前開道,後另有護衛親隨。
中間轎里坐的,應是正主了。
車馬行過簇錦坊,人群又跟著擁上去,只朝近郊的方向漸行漸遠。
七娘認得那排場,是開封府尹的儀仗。
她的大姐夫,孫九郎。
孫九郎端坐轎中,即使無人在側,他依舊保持著儒生的禮儀體面。
轎中置了兩個暖爐,初冬的天氣,卻是太過了些。
可開封府的下屬們皆知道,府尹大人身子不好,不得不更謹慎。
孫九郎緊緊裹著狐裘,面色帶著不屬于他這年紀的滄桑。
他手中捧著一本冊子,像是新裝訂的。其上書了朝中官員的姓名、官職、籍貫。
奇怪的是,姓名之後,卻還跟著一串數字。
他合上冊子,又閉目養神,只朝窗外道︰
「外面是個什麼境況?」
轎外親隨方道︰
「百姓們擁著,行不大快。」
孫九郎點了點頭︰
「那就慢些行。百姓們想看,便讓他們看。」
親隨應聲,轎子便行得更緩了些。
孫九郎依舊不曾睜眼,只微蹙了眉。
他雙手垂于膝上,又漸漸握緊,簇新的官府已然有些皺了。
開封府尹這樣大的動靜,謝府自然也聞著風聲。
而此時,謝詵正于書齋練字,一筆一劃間,倒也頗得神韻。
待成一字,他頓筆審視,只笑道︰
「若論姿媚豪健,到底不如蔡元長。」
元長是蔡太師之字,他的書法,向來冠絕天下。皇帝近年對他頗為賞識,未必沒有這個緣故。
正想著,只見二郎三步並作兩步地行來。
面上雖瞧不出焦急之態,可額間兩滴冷汗,倒將他的心緒暴露無遺。
算來,他一向冷面冷口,還從未在人前這般模樣。
「父親!」二郎剛一進屋,便似如鯁在喉。
謝詵卻不在意地抬了抬手,面色有些難看︰
「把氣喘勻了再說!慌慌張張,成什麼樣子!」
謝詵對他,少有這般嚴厲的訓斥。
二郎自知有些失態,他緩了緩神,方道︰
「孫九郎,正朝近郊粥棚去。」
謝詵神情黯了黯︰
「是敲鑼打鼓地去,還是偷偷模模地去?」
二郎回道︰
「雖不至敲鑼打鼓,倒也是人盡皆知,張揚得很。」
這般人盡皆知,可不是給百姓看的,而是給那些設了粥棚,攀比太過的官家看。
提醒著,皇帝要查了,都悠著些。
那些設粥棚的人家,不過是為了討好皇帝,掙些臉面,卻忘了過猶不及的道理。
一來,此事極費銀錢,皇家還需備上好些時日。
可汴京城中的官員,竟似信手拈來,大方得很!
二來,近郊粥棚林立,多有空置,擺明了媚上成風。
有些整治,是早晚的事。
自太學生往太師府送賀禮,至皇帝頒發設粥棚的旨意。一環扣一環,不過是為了揪出以蔡太師為首的大貪之眾。
可如今,孫九郎的行徑,面上看著是彰顯皇威,實則是與蔡太師黨羽提醒。
「也好。」謝詵忽松了一口氣。
孫九郎自升任開封府尹,便擺明了是蔡太師的人。
如此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他若攻其不備,真抓了那些貪污之人,一時倒分不清他心屬何方了。
「父親!」二郎又道,「如此一來,查倒是能查著些,只怕盡是替罪羔羊。太師之流,依舊逍遙啊!」
謝詵擺了擺手,不以為意︰
「你急什麼?」
他又道︰
「蔡太師盤踞朝野多年,哪是那麼容易的?」
二郎點點頭,卻嘆道︰
「若此番錯失良機,日後他們有所防備,怕是難啊!」
謝詵擺擺手,笑道︰
「只要在朝,總有錯處。二郎啊!你近日太魯莽了!」
二郎沉了沉氣息,回想起近來種種,確是有些焦躁。
他方道︰
「父親教訓得是。」
謝詵抬眼看了看他,又道︰
「說來,怎的讓孫九郎辦此差事?近日朝上亦無風聲,想是陛下臨時的決斷。」
二郎點頭。
被謝詵一訓斥,他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面。
「二郎,」謝詵又喚,「你來看看,為父的字,比太師如何?」
二郎恭敬上前,一番端詳,只道︰
「豪健有余,姿媚不足。」
聞此言語,謝詵忽拍著他的肩,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兒子,不論使的手段是否君子,總是于大節無虧的。
別了謝詵,二郎又回想起父親今日的提醒。
他何嘗不清楚,自己連日的焦躁,也不是沒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