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已入冬,前幾日還少有見雪,不想一夜北風緊,寒氣直直逼上來。
晨起之時,七娘添了件厚襖。丫頭又將銀碳添過一回。
自謝蕖有孕,下人們自知眉眼高低,連帶著七娘的日子也更好過些。
加之那回紹玉發火,殺雞儆猴,誰還敢不上心?
一小丫頭呵著氣,正打了簾子進來,一面笑道︰
「謝小娘子,大冷的天,今日還去你姐姐那處麼?」
七娘看了眼飄飛大學︰
「自然去的。」
說罷,七娘遂喚人取了斗篷與手爐來。
正穿著,小丫頭又想起一事︰
「對了,夜里三郎君來過,留下一封信。我見小娘子睡了,沒好喚你。」
七娘一怔,正打結的手停在半空。
只見她一把抓過斗篷,往榻上一拋,便直撲書案而去。
書信果然在此。
釀哥哥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
七娘一刻也不願等,早忘了丫頭們還等著,只兀自看信。
得趣之處,還笑出了聲。
丫頭們面面相覷,只好由她。
也不知是誰的書信,每每送來,小娘子便廢寢忘食的。
她們雖是不解,卻也慣了。
七娘看得入神,信上除了報平安,還解答了七娘此前問的注解。
陳釀有時興起,還就那些注解論上一論。
還有史雄夫婦,亦是心中常有提及。他們練兵之法多有不同,時常拌嘴,只看得七娘嘖嘖發笑。
忽覺一陣寒氣。
七娘猛地一縮,抬頭看去,原是窗戶不曾關嚴實。
丫頭一驚,忙去掩上。
七娘笑了笑︰
「三郎也不在,何必這般誠惶誠恐的?一個窗縫而已。」
丫頭亦尷尬笑笑︰
「小娘子說笑了!」
七娘搖搖頭。
到底是王府的丫頭,怕紹玉跟怕鬼似的!
她又抬頭望向窗外。
大雪紛飛,白茫茫的一片。
這樣冷的天,也不知戰地是否有暖爐,是否有口熱茶吃。
七娘忽想起,從前在汴京之時,見過朱二表姐給戰士們做寒衣。
那時又哪里知曉,戰爭,是轉瞬即至的!
她遂問︰
「對了,你們會搗寒衣麼?」
丫頭們一愣,怎的忽然問起這個。
一丫頭方道︰
「從前在家時做過,後來父兄皆死于戰場,我來府上做工,那東西也就不做了。」
七娘聞言,不免一陣唏噓。
原來,王府之中,也俱是可憐之人。
起獨傷心是七娘呢?
七娘默了半晌,忽起身行禮,道︰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多謝你的父兄,保得一方平安。」
那丫頭受寵若驚,忙蹲得更低︰
「小娘子這是作甚?不敢當,不敢當啊!」
一旁又有丫頭去扶七娘︰
「小娘子切莫如此。若被三郎君見著,又該罵咱們了!」
七娘一時興起,倒忘了她們的為難之處。
她方起身落座,又道︰
「不知,你可否教我?」
丫頭又是一驚︰
「我的小娘子,你學這個作甚?」
七娘倒也不瞞她們,只道︰
「我的先生在戰場上,我很是掛念呢!」
謝七娘子的才名在揚州傳開,有個舉子先生的事自然眾所周知。
只是不想,師徒二人這樣親近。
丫頭們正要答話,忽見王紹言身邊的丫頭來了。
七娘微怔。
姐姐若尋她,從來都是李蔻來的。
今日怎麼姐夫的丫頭來了?
那丫頭面色焦急,一面行禮一面道︰
「謝小娘子,快去勸勸我們娘子吧!」
「怎麼?」七娘一瞬站起來。
「我們娘子不肯看御醫!」丫頭急得直跺腳。
七娘蹙眉。
六姐姐平日是最遵醫囑之人,如今有孕在身,豈會不看御醫?
丫頭接著道︰
「宮中的吳妃娘子染疾,平日診脈的劉御醫被留在宮中,翰林醫官院令指了位御醫來。誰知娘子偏是不依,說只看劉御醫!」
這個劉御醫,名喚劉敏,七娘倒有些印象。
那時他還不是御醫,四姐夫薛仁來過府診病,每每是他跟在身後,也算是四姐夫的弟子了。
而後劉敏能獨當一面,薛仁便將他調往揚州坐鎮。
不想,如今已是登堂入室的國醫之尊了。
劉敏與謝府有這層淵源,難怪謝蕖更信任些。
眼下多事之秋,又有個王在府上,姐姐謹慎些,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七娘遂道︰
「明日待劉御醫來診,不就是了?」
丫頭搖搖頭︰
「宮中貴人病勢來得猛,只怕劉御醫短短幾日回不來。」
七娘聞言,心下打鼓,忙隨丫頭去了。
方置謝蕖屋中,只聞得鬧哄哄的,一屋子的人都在勸。
王紹言坐在床沿,一臉無奈。
李蔻立在謝蕖身旁,寸步不離。也難怪方才不是她來了。
「六姐姐。」
七娘一聲喚,王紹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忙起身讓座︰
「七妹妹,你快勸勸她!如此胡鬧,怎生是好?」
七娘一愣。
自重回王府,姐夫還未這般客氣過!這會子又成七妹妹了!
七娘笑笑,也不推辭,遂直直坐下。
不待她開口,謝蕖便抱怨起來︰
「不過是生個孩子,也不是沒懷過,哪里就需成日的請脈?」
七娘拉上她的手,俯身耳語道︰
「姐姐是怕,新的御醫有蹊蹺麼?」
謝蕖聞聲一怔,順勢點了下頭。
七娘遂道︰
「怕是姐姐多心了。」
謝蕖神色沉了沉,只不言語。
七娘只當她憂心太過,遂向王紹言道︰
「姐夫,不如,今日先打發那御醫走。左右,一日不診脈也無妨。劉御醫明日若回來,自然是好;若不回來,姐姐可不許耍賴了!」
這是緩兵之計了。
王紹言見七娘也拗不過謝蕖,只得應下,遂親自送御醫去。
待人都去了,屋中唯留李蔻。
七娘方正色問︰
「六姐姐在擔心什麼?」
謝蕖緊抓著被角,與李蔻面面相覷。
李蔻笑笑,打岔道︰
「不過是擔心庸醫害人,七娘子方才不是還問過麼!」
七娘直視李蔻︰
「這說不通。」
放眼王府,誰不是護著謝蕖的肚子?
尤其王夫人,對于御醫的醫術與醫德,必定是再三甄選。
明擺著有過節的,也只王一人。
可她自西蜀而來,初來乍到,又如何能在御醫身上做手腳?
御醫不可能害人!
「六姐姐,」七娘神情嚴肅,「你是否有事瞞著我?」
謝蕖聞聲一顫,回避著七娘的目光。
七娘深吸一口氣,目光轉向謝蕖的肚子。
忽而,她猛一個激靈︰
「姐姐,你肚子里,當真有小佷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