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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北平

洪武十八年的十月下旬過得極為不平靜。

先是糧長被官吏請去了州府,什麼原因都不知道就拉上了馬車,可憐糧長七十多快八十歲的人了,那身子骨不知道還能不能經得起一路的顛簸。

糧長的離去在村里造成了人心惶惶,不過十天不消月余,糧長卻又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張昭華听到了消息就扔下了爛筆頭去了糧長家里。

門口已有許多張望的人,張賡帶來的僕從在一旁眯著眼楮看著,並不許他們進來;然而張昭華來的時候就被放了進來,但是也被告誡不許去正屋書房。

張昭華並著兩個小短腿坐在窗下,這個時候的天氣已經很冷了,風把她的襖裙晃得嗖嗖地響,不過在這樣的冷風里她卻聞到了屋里新泡的茶葉的味道,同時飄過來的還有不平靜的聲音。

「……去的時候府官已經被收押,布政使也下獄,」這是糧長低沉的聲音︰「是按察使詰問的,核對賬目,進出一石都要細細核問,查完之後也並不放回,只在配房里叫其他人進去……」

「有多少被抓?」張賡問道。

「八府里有三個已經確認,直隸州州官沒事,剩下的十一州里有六個州官官田的賬有問題,不知道怎麼辦了,七十九縣只說查了六十七個,要全部查完再說。」

「怎麼會這樣,」張賡不可置信道︰「年初不是說只查京郊嗎?」

「案子是拖泥出水,越來越大了,」糧長道︰「听說六部中,各司左右侍郎甚至尚書,已經被牽連了二十八個,連部閣大臣都無法幸免,現在查到省司,就更不會留情了。」

張昭華听得悚然,是什麼案子扯了出來,居然牽連了這麼多高官?

「應天、鎮江、浙西這些地方,已經了了案了,」糧長道︰「據說鄉紳富戶,沒有一個不破產的,如今查到了河南,怕也是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來。」

「為什麼河南最後才被查,」糧長道︰「因為審刑司吳庸是咱們河南人,念了那麼一點香火情。」

「但是看結果,」張賡搖頭道︰「好像也沒有寬宥。」

「多一兩個月的時間,就足夠抹平很多東西了,」糧長道︰「但是我看這個吳庸做的有些露相,而且」

「而且什麼?」張賡追問道。

「皇帝欽定這個案子的主審是吳庸,你不覺得奇怪嗎,」糧長道︰「吳庸原是前朝河南行省右丞,到了國朝,官是越做越小了,從按察司副使這個正四品做到了審刑司右審刑這個六品的官兒,如今卻一躍而上,查辦起一品官員的案子了!」

「朝中高官差不多都牽連進郭桓這個案子里,」張賡道︰「皇帝只能挑個官場底層的上來,吳庸是想官官相護也護不成。」

「還有一點,」糧長微微哼了一聲,道︰「錦衣衛指揮使毛驤的例子,可為期不遠。」

「啊,」張賡訝異︰「您是說」

「當年毛驤審問胡惟庸案,」糧長道︰「前後株連三萬人,為了平息眾怒,皇帝毫不猶豫地就將毛驤推了出去,如今業已牽連上萬了,難道他吳庸作為主審,還會有個好下場嗎!」

屋子里靜默了一會,張昭華在屋外已經感覺不到吹拂在臉上的冷風了,她心里的寒意更重。

「皇帝此次震怒,不光是因為牽扯出這麼多人,」糧長道︰「而且因為郭桓等人倒賣官糧好幾年了,幾年之內連貪污帶盜賣再加上摻水毀掉的官糧,已經不止所謂的七百萬石,而是這個數……」

不知道糧長比劃了一個什麼,就听到張賡小聲的驚呼︰「這、這是國庫一年的收入了吧……」

「本來查到京畿,只是追究倒賣官糧的事情,」糧長道︰「但是越往下查,卻發現不只是倒賣官糧了,還私吞州府賦稅,甚至小到縣官,都各種科斂攤派!大明立國才多少年,皇帝一向從嚴治官,而且深恨貪官,沒想到官員從上到下已經爛透了,沒幾個能月兌得了干系的,皇帝能不震怒嗎!」

屋子里又忽然靜默了好一會,才听到張賡嘶啞的嗓音︰「科斂、攤派這個也開始查了嗎?」

「你怎麼回事?」糧長听他聲音不對,問道。

「我、我,」張賡聲音顫抖︰「三年前,您讓我押夏稅去歸德州的時候,恰逢州長五十五大壽,他明里暗里暗示了幾回,讓我和寧陵縣的那一位糧長送壽禮」

「我們听他的意思,是讓我們科斂,攤派到各家各戶,給立了個名兒叫‘口食錢’,」張賡道︰「說賬面上根本查不出來。」

「你背著我科斂了麼?」糧長問道。

「沒有,絕對沒有,也絕對不敢,」張賡急切道︰「我是盤出去了一家鋪子,湊了八百貫交了上去,但是听說寧陵縣的那一位,是攤派到轄地的。」

糧長似乎在沉吟,過了一會道︰「這個黃志榮在歸德州也就呆了一年多,就調派到湖州了,而湖州如今戰事正緊,此次查糧也沒有查到湖廣,應該可以遮掩過去。」

「只要百姓不說就沒事,」糧長道︰「皇帝對于貪了官糧的省級官員還有法子管,對于縣官州官,恐怕也管不來了,況且攤派的事情比偷盜官糧的事情小很多,皇帝只是要求各地耆民赴京面奏,揭發地方官的犯罪事實如果轄地沒有百姓上告,那就不會出什麼事情。況且我知道寧陵富庶,幾百貫攤派下來,恐怕也就是每家出十幾文的事情,過去這些年了,也不會有人還記著。」

張賡點了點頭,忽然又囁嚅道︰「爹,其實我還有一事瞞了您,當時是害怕您承受不住,不過現在已經大吉了。」

「什麼事?」糧長道︰「我現在是真成了眼盲耳聾的人了,什麼事情都是你想讓我知道才讓我知道是不是?」

「爹您說的什麼話,」張賡道︰「其實今年三月,京師國子監來了信。」

「是你哥的?」糧長道︰「說了什麼,有什麼不讓我知道的?」

「大哥說,國子監在鬧學/潮,」張賡道︰「物議沸騰,聲勢浩大,他見這陣勢,心里恐慌,說到後面怕是不好收場,也怕出什麼事,就跟我約定,每隔五日傳一次家書,如果接連十日沒有接到家書,恐怕就是他那里出事了。」

「我在家里提心吊膽地等著,」張賡道︰「四月十四的時候,果然書信斷了十天。」

張賡當時非常恐懼,急忙備車馬去南京,沒想到趕到鎮江的時候,卻又被後至的家人追到,說國子監來了信,打開一看是他大哥張繼報平安的信,說是已經無虞了。

他留在鎮江帶了幾日,順便探听消息。

「說來說去,居然還是和郭桓案有關,」張賡道︰「今年乙丑科的進士廷對者472人,有六七成是國子監的畢業生,這可算是振奮了這幫學生了,一個個驕矜地不得了,覺得朝廷官員日後必出國子監,他們已經有了參與朝政的話語權。」

就在這幫學生歡慶國子監的超高的考中率的時候,震驚朝野的郭桓案也同時爆發了。

「郭桓案三大主犯,」張賡道︰「兩個是北平做官的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與提刑按察使司趙全德,這幫國子監的學生考完試正閑著沒事干呢,被有心人煽動起來,對于反貪污,反**的熱情可想而知,口號喊得震天響!不知道上書多少次,要堅決抓出北平的大魚來!」

「北平什麼大魚!」糧長驚道︰「這是誰煽動起來的,其心可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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