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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孟春

從順承門走過來,順承門就是後世的宣武門,一路上全都是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參差排列,毫無空隙;仔細一看,左一圈有絲店、潞綢店、緞店、棉花店、梭布店、成衣店、染坊、裁縫店;右一圈有皮局、羊毛店、氈貨作坊、西絨貨店;還有數不清的畫店、書鋪、珍寶店、古董店、鎖店、漆店、金銀作坊。

這些店鋪早早地就開業了,門前招呼客人的,掃清積雪的,卸貨上貨的,果然一派興旺氣息。店鋪的分布已不像唐代的長安城一樣被完全局限在封閉式的坊市中,而是根據人們的需要,分散合理地分布于不同的街巷、只是面向大街,同類的店鋪相對集中罷了。集市雖然有固定的時間,可是這些店鋪營業的時間卻沒有限制,一般是日出而作,不過也有夜市,也比較繁華。

之前因為李景隆攻城日急的緣故,市肆蕭索,如今燕王得勝歸來,就又恢復了往日的繁榮,張昭華和蒲察東游西逛,到了市食肆中央,一眼望去,棚房堆擠地密密麻麻的這種攤販貿易雖然資本少、規模小,但卻方便群眾交易,里面應有盡有,有一溜子全是賣小吃的,有炒栗、茯苓糕、燒雞、瓜子、還有車推的牛羊驢肉等等。

張昭華剝了兩個栗子給椿哥兒喂了,吃進嘴里,再喂的時候,就「呸呸呸」吐出來了,他今天非要跟著張昭華出來,抱著張昭華的腿跟磨地磚一樣,只好帶他出來。帶出來了也不老實,兩個乳母幾乎拖不住他,見縫就鑽。

張昭華還要帶著蒲察,一時間顧不來他,稍微不留心,回頭沒發現人,頓時嚇出冷汗來,還以為是被人販子拐走了其實只是被乳母抱去拉尿了。

「雖是太祖治下,」張昭華就對不太明白的蒲察解釋道︰「刑罰之中,對拐賣人口用刑頗重,但是光天化日,還是有這樣的惡人,北平還稍好一點,听說南方幾座大城市里,都有賣賣人口的黑市。」

蒲察當然不明白,草原上買賣的都是奴隸,一個繩子拉著一排人,大奴隸生了小奴隸,還要做奴隸,沒有說是綁了其他人販賣的。

幾個人找了個攤子,坐下來吃餛飩。張昭華因為專門囑咐了,出來一趟,不能給椿哥兒吃外面攤子上的東西,兩個乳母就任由椿哥兒十分鬧也不敢喂一口餛飩。

椿哥兒被香氣勾地不爭氣地流出了口水,眼楮眨巴眨巴,口水滴滴答答,差一點就把乳母面前的一碗餛飩給掃下去了。他吃不上東西,就左扭右扭,還逮著乳母的手臂咬了一口。

「這是什麼人家,」旁邊攤子上有個吃鹵煮的人看不下去了︰「沒看孩子想吃東西嗎?也真是心狠,楞是看著不給喂一口!」

張昭華沒听見,乳母陳氏和劉氏聞到了一點點騷味,忙著檢查椿哥兒是不是尿褲子了,也沒有說話,就見這人用筷子挑了一塊豬肺,在椿哥兒面前晃了晃︰「給你吃一口,都餓成什麼樣了!」

椿哥兒大張著嘴巴「嗷嗚」一下,就把一塊豬肺吃進去了,嚼也沒仔細嚼就吞了,還盯著那人,想要吃他碗里的鹵煮。

等劉氏發現的時候,椿哥兒已經被喂了兩塊雜碎了,張昭華也發現了,卻不好罵那人,只把椿哥兒抱在懷里,避開了那人的視線。

椿哥兒到張昭華懷里就老實了,不過眼楮還是一瞅一瞅地看著張昭華碗里的混沌,張昭華見他一臉說不上來的裝可憐樣,又好氣又好笑︰「都是家里的飯不好好吃,一到外頭就眼饞!」

說到底還是不給他喂,不過給他買了小風車,還有兩個泥女圭女圭,拖著走了,才算高興了。

之後張昭華還帶著蒲察到銀樓去了,這銀樓就是張升開的店,底下一層樓賣菱花銅鏡、水粉胭脂、篦子頭油等物,二樓訂做金銀首飾。兩人進去了,就看到里面正中設著個亮格框,上面陳著扇囊、香囊、汗巾、絨花、珠翠,還有各種紗羅雲錦,是專供閨閣女兒制作香帕的,似乎還有新出的錦囊,款式都很新巧。

張昭華今日沒有踫上鄭氏,這銀樓平常就是鄭氏打理一下,這銀樓里的掌櫃是認識張昭華的,見到蒲察也不多問,帶著相看東西。

蒲察一圈看下來,只覺得眼花繚亂,單看一種顏色的帕子,卻有十七種不同繡樣,還有白白紅紅的粉餅,調出了十幾種顏色來,每一種她都覺得差不多,然而其實根本不一樣。難得那掌櫃的區分得一清二楚,介紹起蕙蘭和佩蘭的不同香味來,當真把她繞得頭都大了。

蒲察在大寧城里,也見過這些東西,也愛得很,不過卻發現大寧城不如北平城繁華,東西種類多。她這麼說了,張昭華就道︰「大寧只是地處險要而已,邊貿應該比北平強一些,其他就遠不如了。」

蒲察覺得北平好得不得了了,張昭華卻告訴她,南方的人來這里,都瞧不上北平呢尤其是蘇杭地方來的,他們的確有瞧不起人的資本。

「不知道你說的蘇州、杭州,還有大明朝的京城該有多好,」蒲察道︰「我瞧著北平,已經是福地,不似人間了!」

張昭華給她指了南邊的款式,兩個人正說笑著,忽然見一個人慌慌張張地進來了,左顧右盼,不知道怎麼回事。

定楮一看,張昭華居然是認識的,她是燕王麾下百戶孟春的夫人施氏,兩人相見了,頓時吃了一驚。張昭華還來不及問一聲怎麼了,就听見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人躍了進來,而施氏不暇說一句話,急急往里間走去。

張昭華搶先一步將這個人攔下了,道︰「你做什麼?這里是做女人生意的地方,外男不得進入!」

這個追逐施氏進來的男人也差不多四十多歲,被攔下之後也不太好意思硬闖,就問道︰「叨擾,剛才這里,是不是有個穿紅色裙子的夫人進去了?我是來找她的。」

施氏既然躲著他,就是不想見他,張昭華就道︰「紅色裙子的夫人,我看著剛才好像進了隔壁桂秀閣里,你去那邊找找看。」

那人也不懷疑,匆匆離去了,張昭華上了二樓,囑咐掌櫃的留心剛才那個人,再來的話決不能放進來。

她見到施氏,卻見施氏發著抖,好一會兒眼淚汪汪道︰「怎麼會在這里踫到!」

張昭華疑心那人是不是她的舊情人之類的,卻听施氏長處一口氣道︰「世子妃,你快告訴王妃去,剛才那個人,不能將他放離了北平!」

張昭華遣了人回到王府去報信,坐下來安慰施氏在她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才知道了一樁塵封已久的隱秘故事。

當年高皇帝定鼎天下之時,麾下有一將領,名叫楊,早年在集慶時候就歸順了高皇帝,後攻下常州,任親軍副都指揮使。後到婺州等地,鎮守江陵。後進攻湖南,又與周德興、張彬等將領平定廣西,以赫赫戰功被封為營陽侯、予世券。

後隨徐達北伐,徐達回朝,而楊留在北平鎮守洪武十三年,時任左丞相的胡惟庸以結黨謀逆罪被誅,同案株連一公、二十一侯,先後誅戮三萬余人。當時遠在北平的楊也被列為胡黨,高皇帝密令燕王朱棣就近誅殺楊並滅其三族。燕王接到父皇的旨意後,深知楊乃忠勇之士,如今身陷謀逆之罪,實屬無辜,便與姚廣孝密謀,暗由其貼身侍衛範冉服毒替主身亡,設法將其全活下來。

所以楊洪武十五年,追封芮國公,謚武信,實是詐死。他換了身份,變成了燕王的貼身侍衛,官至百戶,也不敢再升千戶因為再往上走,就要審核戶帖,會惹人疑心。楊連名字都改成了孟春,知道他這些事情的,除了燕王並王妃、姚廣孝,如今也要多一個張昭華了。

而施氏今日所見的人,乃是其堂兄。施氏當年也是大族出身,許配給當時喪偶的楊,而楊詐死之後,施氏割掉了半截耳朵,以誓不嫁。楊就派人悄悄去見到了施氏,告訴她夫婿沒有死,而施氏義無反顧地跟著人私奔來了北平。

施氏當年從家里私跑出去,舉家驚駭,想必也是找尋了多年,施氏的堂兄和她十幾年未見,今日卻忽然在北平的集市中踫到了,而且還叫出了她的名字。

「我兄要是知道當年的芮國公沒有死,」施氏急得眼淚流個不停︰「他回去之後定是要向族里說明的,我家中還有親眷,是如今朝中的三品大員。要是朝廷知道了這事兒,當年燕王冒死替外子所做的一切,就盡付之東流了!朝廷還能以此為柄,公示燕王的罪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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