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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司南一步步朝端木知諭走去,他的衣角無風自起獵獵作響, 一股駭人的氣勢像一座大山, 沉沉穩穩落到端木知諭心間。

端木知諭蜷縮著後退, 他的後腰壓到十方台的邊緣,已經是退無可退。

陶司南輕笑︰「你不是最想要運勢的麼,跑什麼?」

端木知諭抖著嘴唇不說話,他在內心不住地尖叫︰系統!系統救我!我要爆炸了!

在不知不覺中, 端木知諭以青蚨為媒介從陶司南身上吸收了過多的力量, 多到他難以承載的地步。如同在皮球里打了過多的氣體, 在胃里裝了過多的食物……結果都是一個——要爆!

端木知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爆出猙獰無比的青筋,皮膚紅得滲血。盡管咬緊牙關,痛苦的呻-吟聲仍然從他嘴里溢出。他幾乎是翻著白眼怒視陶司南的, 他說︰「怎麼會這樣?你故意的是不是?」

陶司南似笑非笑,原本少年人的模樣已經越來越接近孫西嶺,是一個氣場強大的青年。

只有陶司南看得到, 在他隨手一個虛晃間, 他周身的金光精神抖擻地朝端木知諭瘋狂涌去,擺足了不把端木知諭撐死不罷休的架勢。

端木知諭的骨骼開始 噠 噠作響,全身不自然的抽搐著。

陶司南冷眼旁觀端木知諭奄奄一息, 看他離死亡只差臨門一腳。而這由他主導的慘劇再不能勾起他內心的一絲憐憫。

——他的心,本就不存在憐憫。

他不過是一個不諳世事的鏡靈,從來不知道感情為何物,直到有幸遇到孫西嶺,他才體會到了喜怒哀樂,品嘗到了七情六欲,也才有了後來發生的一切故事。

人的成長過程就像大樹的生長過程,不同的是,大樹的一生中會生出無數分枝,每一個分枝都能開不一樣的花,結不一樣的果。而人,只能選擇其中一條分枝走下去,選擇了這條,就注定與其他花果無緣。

陶司南無法想象當初如果沒有遇到孫西嶺,如今又會是怎樣的情景。但是他與他就是相遇了呀……

陶司南居高臨下地看向端木知諭,那副丑態沒能在他心里劃下一絲漣漪。

端木知諭難受的用指甲摳撓自己的皮膚,在脖頸處留下一道道犀利的血痕。他內心哀嚎著︰系統,我好難受,我是不是要登出了……快點讓我登出吧,我受不了了……

系統冷冷冰冰的聲音在端木知諭腦海里響起,他說,

過了很久又說,

不是游戲?

端木知諭的瞳孔陡然緊縮,原本就詭異萬分的十方台霎時就成了深淵的代表建築,讓端木知諭每觸踫一次就驚恐一分。

他不受控制地喊出來︰「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不是游戲是什麼?哈哈,真實世界嗎?」

陶司南幾人都被端木知諭的喊聲弄得莫名其妙,都猜測他是不是嚇傻了。

端木知諭繼續癲狂道︰「你是誰?你出來!裝什麼神弄什麼鬼……」

陶司南覺得此人已瘋,他就看看什麼也不說,等端木知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發不出神經,他最後最大的光團也醞釀好了,只等他一揮手,過多的能量將徹底撐爆端木知諭的身體。

端木知諭似有所感,電光火石之間,他猛地一個起身,朝著十方台中央沖去,轉眼就將手指頭塞進石像微張的嘴巴。

能量源源不斷地被石像吸走,端木知諭減輕負荷一身輕松。一股劫後余生的慶幸油然而生,他不由自主地為自己的機智反應點贊。

然而白河卻沖端木知諭吼道︰「別踫它!」

這地方如此詭異,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把手指塞石像嘴巴里,也不怕石像咬斷它!

石像咬不咬斷手指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下面會發生什麼。白河難得和姚林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大事不妙的警惕感。

陶司南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弄死端木知諭!

然後他就可以去陪著他哥了,他哥一個人孤零零躺在地上那麼久,一定冰冷又寂寞,他要趕快去陪他。

陶司南擠出全身的光團向端木知諭襲去,端木知諭把四根手指都塞進了石像嘴里。

系統對端木知諭說,

端木知諭諷刺的冷笑出聲,他用盡全身氣力也只能低聲地說道︰「系統?你陪了我十幾年,第一次听你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果然……你也怕死嗎?」

系統沒有回答。

端木知諭的手掌也塞進了石像嘴巴,他繼續道︰「我就要死了,可我還沒修煉到青蚨真人,也沒能功成名就,我不甘心!系統,你陪了我十幾年,也教導了我十幾年,我就這麼死了,你甘心嗎?」

陶司南听不懂,也不知道端木知諭又發什麼瘋,他冷笑道︰「我送你去閻王殿,問問閻王爺同不同意你在十八層地獄繼續修煉。青蚨真人?呵。」

系統,

「卡啦」一聲,端木知諭一個用力過猛,石像的嘴角裂開了一道口子。石像閉合的雙眼居然睜了開來,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無一物的眼窩。

端木知諭沒發現石像的異樣,他不斷重復瘋喊著︰「我沒有錯!我不甘心!我沒有錯!我不甘心……」

陶司南看到石像的變化,他倏地心頭一跳,直覺事情要遭。

甚至白河忍不住想要跳上十方台去將端木知諭的手拽出來,然而還沒等他有所行動,十方台驟然劇烈震動起來,隱隱夾雜著獸類的怒吼。

下一刻,千鈞一發!

石像活過來了!

它不再被迫含住,而是主動咬住端木知諭的手掌,它猛地一跺後蹄子,井身碎裂的不成樣子。

陶司南只覺得一股氣血直往心頭竄,頭暈目眩過後是雙眼劇烈的灼燒和疼痛,有什麼東西強行闖進他的眼球,無窮無盡又不知疲倦一般,要把他的眼球都撐破。

姚林梅驚呼陶司南的名字,她被陶司南雙目變成金球的畫面嚇得面無人色。

陶司南捂著眼楮痛苦地呻-吟,就跟不久前端木知諭爆體而亡一樣的痛苦。隨著眼部的疼痛達到頂端,陶司南的心髒也同樣慘遭非人的折磨。

「糟糕!」白河驚恐道,「陶司南他是不是在吸食外界的能量?」

雖然是疑問句,白河的語氣卻格外肯定。

由于端木知諭惡意破壞了石像對于須彌之眼的鎮守,導致了界壁出現漏洞,外界的能量不受控制地集聚涌入,這必然會導致本世界秩序的紊亂。

再加上陶司南這個「天賦異稟」的能量收割機,他將端木知諭當做媒介,間接吞噬著外界的力量。自成一體的平衡早已被打破。

這回,白河和姚林梅不想袖手旁觀也不行。

听到陶司南一聲比一聲更高昂更淒慘的叫聲,端木知諭快意的笑,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完全無視自己七竅流血的慘狀。

這一刻,陶司南的雙眼爆發出刺目的金色光芒,青蚨「噗嗤噗嗤」好像氣球被戳漏氣,倏地變回了扁平的銅板,紛紛落在地上踫撞出清脆的金屬聲。

這一刻,整個天幕幾乎瞬間被濃密的烏雲所覆蓋,全球各個地區在這同一時間被傾盆大雨淋透。暴雨中逐漸夾雜著冰雹,到了最後,直接以煤球大的冰塊形式砸向地表。

禍不單行的是,不分地區,不分季節,閃電無處不在的肆虐著全球,還伴隨著地震、火山和洪水的爆發。隨之而來的就是交通的停滯,以及電力系統的癱瘓。

除此之外,不管是人類還是動物,都產生不同程度的「發瘋」現象。

賣水果的小販突然抽出水果刀砍向前一秒還在和他討價還價的顧客,高三正在自習的學生突然破窗從三樓跳下,國際會議上侃侃而談的政府官員突然互毆起來,護士拔掉了病人的氧氣罩……人間慘劇正在上演。

老鼠長出的利爪撓死了野狗,籠中的鳥身形暴漲十倍不止,昆蟲繁衍異常……動物正在異變。

自然的、人為的事故不斷,場面觸目驚心,令人惶恐絕望。

哭喊聲、警報聲、坍塌聲……各種聲音此起彼伏。

世界仿佛走到了它的末日,正在天崩地裂中。

……

「住手!」有人喊道。

陶司南哭喊的力氣都消失殆盡,幾乎意識全無,他跌跌撞撞地撲倒在孫西嶺胸前,就連壓倒他哥的傷口也不知道。他心里只有一個念想,他死也要跟他哥在一起,如果像話本里說的有來生……那麼他還要跟他哥相遇。

恍恍惚惚中,陶司南似乎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漂浮在半空中,他笑了笑,將頭埋在孫西嶺懷里,表情安詳平和,似乎是熬過了那陣非人的疼痛。

但其實並沒有,從他眼角蜿蜒而下的血淚里猶泛金光。

姚林梅自認為活了千把歲早已心硬如鐵,此時也潸然落淚。

陶司南他做錯了嗎?沒有。

孫西嶺他做錯了嗎?也沒有。

錯的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姚林梅別過頭不再看陶司南,她的視線停留在半空中,那個模糊的白色人影根本看不清面容和表情,依稀能夠分辨是個身著古裝的長發男子。

男子即使飄飄渺渺只剩下一個鬼影,依舊能使人心生畏懼。姚林梅和白河就這麼戒備地擋在陶司南和孫西嶺跟前。

男子卻對著端木知諭說︰「你知道錯了嗎?」

端木知諭狼狽不堪地倒在碎石中,他听出這是「系統」最後說話的聲音,但他已經不想知道究竟是系統修煉成人,還是人偽裝成了系統。他笑道︰「不知道。」

他一個拖死倆,他很滿意。

男子頓了頓說︰「你最大的錯誤,不在于你將真實世界視為虛擬游戲,將有血有肉的活人視為可以攻略的npc。沒有教會你心無旁騖,是我的錯。」

端木知諭氣笑了,「你是什麼東西?傻逼!」

男子說︰「你最大的錯誤在于,你失了修道之人的本心。富貴與安逸是為雲煙,貪心與不足是為心魔,前者該放下,後者應摒棄,而你都沒有做到。」

見端木知諭一點反應都沒有,男子縱使心中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嘆氣。

最終他說︰「你犯下的過錯,我承擔。」

千奇百怪的畫面在端木知諭腦中閃現,但他什麼都沒抓到。

男子說︰「如果你願意,就喊我一聲師父吧。」

「你……?師父?」端木知諭躺不住了,他終于強撐著坐起來,想要看一眼那個男人的模樣。

男子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他一手虛空一指,說︰「吾,青蚨派三十二代掌門裴清陽在此立誓,現將三十三代弟子支諭逐出師門,從此上天入地,再無瓜葛。」

端木知諭一臉茫然︰「什……」

他堪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就被男子指尖彈出的白光包裹住,等片刻之後白光消失,原本躺著端木知諭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白河皺眉道︰「人呢?你把人藏哪兒去了?」

男子卻說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飄到陶司南的上方,問道︰「有一個機會可以救世也可以救他,你願意嗎?」

陶司南微微睜開眼楮,原本空洞的眼楮迸發出奇異的光彩,他堅定地說出一個字——救!

姚林梅抵擋住內心的敬畏,喊道︰「小陶,你別被他騙了。他跟端木知諭一伙的不是好人!」

陶司南按壓劇痛的心髒,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救他!

男子說好,但是需要你有所犧牲。

陶司南奮力瞪大眼楮,卻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金黃,他低吼道︰「我說救!」

男子說那好。他手輕輕一揮,陶司南就像提線木偶似的被提了起來,筆筆直直同樣漂浮在半空中。

男子手指一抖,抖出數十枚銅錢圍著陶司南旋轉,不一會兒,銅錢就擺出一個玄妙的圖案。

男子指尖動作飛快地變幻,口中輕聲念叨著什麼。隨著最後一個音節落下,陶司南再次慘叫起來,慘烈的程度居然比之前有過而無不及。

姚林梅焦急不已,但她被一道看不見的壁障擋住,根本近不了陶司南的身,只能對那莫名其妙出現的男子怒目而視。

陶司南手腳動彈不了,身上沒有一處不疼,但他還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眼球正在剝離出眼眶。

他「嗚嗚啊啊」的哀鳴,滲著金光的血淚啪嗒啪嗒滴在孫西嶺的臉上,孫西嶺睫毛抖動兩下,又重歸平靜。

眼球之後還有心髒,陶司南胸腔中那顆撲通撲通跳動的心髒也被生生拽出身體。

最後陶司南疼暈過去了。

一大兩小三顆金色的圓球飄蕩在空中,男子一揮衣袖,兩顆小一點的金球倏地飛竄進男子的眼眶中。

金光是什麼?金光是功德,是運勢,是功力,是一切神乎其神的正能量。

「你!」眼看凝聚了海量金光的眼楮被男子「騙走」,姚林梅頓時怒火沖天。

然而金眼球目測對男子並沒有益處,他的虛影居然更加飄忽了,他說︰「放心,我說過會彌補過錯,決不食言。」

說話間,大一些的金球慢慢靠近孫西嶺,在他左胸腔處流連片刻便一點點的向下沉沒進去。

男子最後望了望散落一地的青蚨銅錢,什麼也沒說,他在白河和姚林梅驚訝的目光中化作一團白光,直直地鑽進石像的身體。

石像空洞的黑色眼窩里立即生出一對金色的眼球。石像眨眨眼楮,鼻子哼哧呼出一口濁氣,突然身形放大了千倍萬倍,一下子就大到看不見全身。

石像一蹬腿,撒丫子跑了。

姚林梅仰望石像,思索片刻道︰「龍頭、馬身、形似獅子,還會飛,看著是貔貅。」

神獸貔貅不知去哪兒跑了一圈,再回來的時候,它已經恢復成最初的袖珍模樣,它往斷井頹垣的井蓋上一坐,毛爪子一揮,十方台向下延伸出看不見底的台階。

貔貅說話了,就是之前男子的聲音,他說︰「萬般既往,都已落幕,諸位回去吧。」

姚林梅看著眼前的新任「守門人」,內心百味陳雜。裴清陽自願化身神獸,從此困在這十尺見方的天地中不見日月,孤獨與寂寞會逼瘋他。

該說一句作惡終將會有惡報嗎?徒弟作的惡,師父遭受報應?

既然如此,那麼就如同裴清陽所說的,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姚林梅和白河對視一眼,一人攙扶著一個,穩穩當當地順著台階而下。

台階的另一端,是滿目瘡痍卻生機勃發的新世界。

貔貅目送四人的背影消失不見,這也許是他此生最後一次見到活人,最後一次見到除自己以外的生物。他抖了抖爪子,喃喃自語道︰「科技與神明,當真無法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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