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串珠簾，昊然走到正堂上首正中間的紫檀椅正襟危坐，神情肅穆而冷漠，眾將齊齊起身作揖行禮︰「族長。」
「進展如何？」面對一群屬下，他從不知客氣為何物，諸子案路過寰宇堂時看到他依然泛紅的眼眶，搖搖頭嘆了一聲，柳婠婠你究竟何德何能。
「陸文林已在暗中準備，陸文林之子陸言不知所蹤，據傳已在大半年前離家出走，至今沒有回過一次。」
「他與玄姝不知在何處藏身。」昊然唇角彎起一點弧度，灰色瞳孔卻沒有一點笑意，皮笑肉不笑，似帶著憐憫評價，「寧願要美人也不要江山，有了愛的人，就忘了爹娘和家族使命，也是個痴情的種。」
他從陸言身上看到了自己，所以才泛出一點苦笑，嘲諷。玄姝的未來再怎麼艱難，此刻她還活著，不像婠婠，早已沒有生機，只能靠換血吊著一口氣。
眾將不敢隨意搭腔，互相看了一眼後，作揖道︰「此子與我們進攻狸貓族沒有任何關聯，就算回來，也不過是個橙階初級，礙不了事。」
昊然隨意擺了擺手，心月復立即從書房取來幾份畫有備注的地圖，一一奉上，眾將手捧地圖，立即明了，族長早已做好了策劃，他們負責執行即可。
退下後，寰宇堂空空蕩蕩，昊然單手撐在一旁的茶幾上，頭壓得低低的，闔上不再搭腔，心月復不敢打擾，為他披上一件氅衣，反手掩門退下了。
一場浩瀚的鵝毛大雪落在玄府上方，眾妖取了暖爐，燒上炭火，手捧書卷繼而掩卷長思，在房里各自安好，玄府難得一片寂靜。
陸言抬頭看了看窗外，天色尚早，小姝想必沒那麼快回來，還是再等等吧。
她因卿絡一事心中郁悶，破天荒提出要出門散心，玄九遞給她一把油紙傘，又取過陸言匆忙拿來的紅塵衣，她推開府門，看見枯敗的桃樹落滿積雪，笑了一下，身後雪地里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她來到御妖城，屬于人類的地界，卻分外留戀，她始終無法忘懷自己曾經身為人類，先前熙熙攘攘的街道因這場雪變得萬籟俱寂，街道凌亂的腳印下，依稀有血跡。
玄姝俯身拾起幾顆鮮紅冰晶，輕輕嗅了嗅，是妖的味道。
四下無人，她跟著腳印一路追尋，發覺不遠處一雙影子互相一前一後在雪地上跑，身著黑袍的男子苦苦追逐，被追的少女稚氣未月兌，一張巴掌大的臉滿是驚恐，她漫無目的往前跑著，使勁地跑。
可她的妖力僅為橙階初級，無論如何，逃不掉的。玄姝篤定地對小女孩的結局做了判斷，方才凝結成冰晶的，便是她手臂上的傷口麼？玄姝摩挲手上漸漸融化成血的冰晶，沉默不語。
眼看就要追上了，玄姝往後退一步，藏身于屋檐後。
並非不想救她，實屬無能為力，玄姝謂然長嘆，要是小九在就好了，他比那個絡腮胡男子高了整整一個階，定能相救。
有人類的味道，玄姝狐疑轉身定楮一看，幾個噬妖師站在兩屋相鄰小巷拐角隔岸觀火。
就讓他們自相殘殺吧，最好落得個兩敗俱傷，不然他們怎麼漁翁得利。掂量掂量自己實力後，發覺打不過那個絡腮胡男妖，心中放不下對噬妖師職責的執念，只好躲在一旁觀望。
為了保住性命，她不能出手，縱然是無奈的選擇，她心里依然有幾分愧疚與不安。
眼睜睜看小女孩被抓走，不知是原本的玄姝刻入骨頭的善良，還是因為她並未泯滅的天性，她自責不已，內疚的情緒令她幾近窒息，仿若一雙手扼緊喉嚨，她恨自己不夠強大。
手握重拳，指甲嵌入血肉里，鮮血滴滴凝成冰晶。
直到絡腮胡男子將小女孩扛在肩上離去時，玄姝才放開緊握的手，虛月兌地癱軟在地，不斷地喃喃自語，說著對不起。
和陸言玄九在一起的這段日子里，徹底激發了原本深藏于心的善良。她本是殺手，過多的善良只會導致任務失敗，所以她很聰明地把一切情感都隱藏起來，現在無需掩飾，反倒有點不適應。
幾個噬妖師見計劃無果，忿忿不平地離去了。
玄姝擅于掩藏妖味，只要不刻意用照妖鏡探查，無需擔心被發現，原本可以快快樂樂游蕩，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慘劇，她再也沒心思閑逛，帶著滿身疲憊回到玄府。
玄九從西廂房出來，正巧看到玄姝推開府門，顛顛兒跑過去噓寒問暖一番，才發覺她不怎麼想說話，半晌才正色回應他︰「小九，我今天遇到了狐族的高手。」
玄九牽了她的雙手，轉了兩圈，由上至下打量，發覺沒受傷後才松一口氣，應該是躲開了。
路過藍花楹院的陸言听見玄姝的聲音立即打開主廂房的門，看她臉色異常，沖玄九使了個眼色，制止了他喋喋不休的盤問，玄姝越過陸言身邊時，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往醉蕊閣去了。
愧疚是一個本質不壞的人無法自熄的難過。
陸言走到郁悶的玄九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過幾天再問吧。」
玄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這篤定的神情是跟誰學的？」
陸言淡笑不答話，惹得玄九心里愈發郁結，嘟噥道︰「小姝該不會是討厭我了吧？怎麼什麼都不跟我說。」
說罷，還狠狠地剮了陸言一眼。陸言只當他是笑鬧，並沒有放在心上，多次旁敲側擊無果，他不生氣才怪，可是感情的事不方便與外人說道，即便這人是她的親哥哥。
陸言深知玄九脾性，立即微笑以魚油錦作為安撫，承諾轉送給他。
玄九忙不迭點頭，想了一會才覺得不對，彎月眉倒豎，「墨笛為何只送了你？」
「這個……」陸言一時想不出好借口搪塞玄九，隨意扯了一句︰「大概是有更好的想送你吧。」
比魚油錦更好？玄九低頭沉吟，莫非是射目繡？想到這里，登即撇下陸言歡喜地往風之房去了。
墨笛冷不防地被陸言坑了一把，咬牙切齒地把藏在櫃子里，價值連城的射目繡放到玄九手里。
射目繡存世不多，饒是他也只有兩匹布，心疼得不行，我家小姝的新年禮物沒有了。
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