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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以唯的病房在二樓, 距離地面不高, 可惜再怎麼不高,那也是至少幾米的高度。偷偷溜出病房的某人是沒辦法從正門回去的, 所以唯一能夠考慮的就只有,爬牆。

可惜, 方以唯實在是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和精神力。

最後還是葉清陽把她送回了病房。

「好好休息, 我明天再來看你。」金發紅瞳的少年把虛弱的好友放到床上, 蓋好被子, 又伸手摘掉她發上無意間沾上的葉片, 然後熟練地翻窗走人——看那動作, 他的這項業務熟練度大概是max級的。

差不多是在葉清陽走了兩三分鐘之後,就到了療養院的探視時間, 亞倫推開病房門,就看到方以唯安靜躺在床上閉著眼楮似乎是在熟睡的模樣。

瑞德拉貢年輕的掌權者在病床邊坐下,伸手握住了她沒有放在被子里的手。

溫涼而非冰涼的觸感讓亞倫放棄了把方以唯的手塞回被子里的打算。

不過,今天居然是乖乖呆在病房里休息麼, 本來還以為唯會趁著自己走開去處理事物的時候偷溜出去……亞倫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自家小伙伴是個什麼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了。

能管住她不往死里浪的, 除了身體限制就只有季北辰了。

但伊澤爾的這個療養院向來一視同仁, 就算是聯盟主席也別想在探視時間之外的時候進來,更何況至今季北辰還在處理這次海德拉事件,連過來看一眼方以唯的功夫都抽不出來——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 唯的身體讓她連想偷溜出門都做不到。

想到這,亞倫閉了閉眼,按捺下熟悉的心悸感。

午夜夢回多少次,他試圖阻止自己的摯友拿起那一碟甜品來,可每一次,他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先自己一步,拿起那一碟被下了【木神的詛咒】的白碟。

方以唯因為身體破敗昏了多少次、進了多少次重癥監控室,亞倫•瑞德拉貢就後悔了多久自己當初的大意。

「如果時光能夠重來……」沒有外人在的病房里,紅發金瞳的少年低聲自語,「我……」

「如果時光能夠重來,亞倫,你一定要在天空游樂園里和我搭話。」

清亮的不屬于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亞倫一愣,轉頭看過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方以唯已經醒來,帝王翡翠一般明艷動人的綠色眼眸里,盈滿了他的影子。

「亞倫,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救了我?」

紅發的少年默然,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說過不止一次。」

但他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好友安慰他的話。

畢竟,真正被救的,是他才對。

如果沒有方以唯擋下了針對他而來的【木神的詛咒】的話,那個時候亞倫•瑞德拉貢就該死去了。

亞倫一直很後悔,後悔當年在游樂園和那個安靜坐在花壇邊的女孩子搭話。

如果沒有那次搭話……

方以唯笑了起來,反握住亞倫的手︰「如果你那個時候沒有和我搭話的話,我不會活到現在。」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

彼時亞倫•瑞德拉貢還只有12歲,剛剛經歷了家庭巨變的他難以忍受繼續呆在家里,爺爺看出了他的痛苦,便帶著孫子從瑞德拉貢的祖屋露西亞之城來到了中心區。

但他的父親也跟著來了。

不想和父親見面的亞倫選擇在外面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回家。

有保鏢在旁的情況下,亞倫的爺爺並不是很擔心孫子的安全問題,他也能夠理解亞倫當時心里的苦悶,便由著他在外面。

管家狄奧先生不忍看孫少爺這樣漫無目的在外游蕩的模樣,想著小孩子或許去放開玩一玩心情會好很多,就帶著亞倫去了天空游樂園。

那個時候,天空游樂園的人氣還沒現在這麼高,里面的項目也還沒有如今這麼齊全,人流量不多,但對只想散心的亞倫來說,卻是相當不錯的用來放松的場所。

然後,紅發的男孩在海盜船項目邊,看到了一個小女孩。

不同于其他身邊有大人陪伴的孩子,這個小女孩只身一人,安靜地坐在花壇邊,目光空茫地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精致漂亮得宛若瓷女圭女圭一樣的臉上,是木然無表情的空洞。

仿佛她的靈魂早已不在這里。

年少的孩子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問︰「你迷路了嗎?」

盡管被家里保護得很好,但亞倫也是听說過人販子這種生物的,這個女孩子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這里?難道是和家人走散了嗎,萬一遇到人販子了怎麼辦……

似乎是被他的問話吸引,女孩渙散的目光慢慢聚焦,抬起頭來。

亞倫在那雙帝王翡翠也及不上的明艷綠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你是……」她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目光從紅發男孩的臉移動到他衣角暗紋——光線折射下隱約的暗紋是一條飛龍的形象。

瑞德拉貢的家徽。

「我叫亞倫,你需要幫忙嗎?」他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如果和家人迷路了的話,我可以送你去游樂園的廣播室。」

「亞倫……亞倫……」女孩喃喃自語著,【飛龍家徽……亞倫……赤龍王?】

她後面說的是另一種語言,哪怕是以亞倫從小接受的精英教育也听不出來這是哪里的方言。

「嗯,我是。」雖然听不懂後面的話,但是前面這個女孩是在叫他的名字沒錯,亞倫好脾氣地應道,「真的不用幫忙嗎?」

女孩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忽而笑了起來,那笑容讓他的心髒都為之緊縮起來——那不是什麼讓人覺得愉快的笑容。

「回去哪里?」她說,「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像是堅持在瞬間崩潰,黑發綠眸的女孩笑著看著亞倫,眼淚卻無聲無息地從她漂亮的眼楮里流了出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啊……這里沒有我的家啊……」

似乎是再也無法忍耐,那個女孩終于哭出聲來︰

「我……我好想回家啊……」

「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啊……」

還只有12歲的男孩從未見過哪個女孩子在他面前這樣哭得好想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幾乎是手足無措,可等到他听清楚那個女孩哭泣的內容時,他慢慢地愣住了。

這個女孩他找不到家了。

那他呢?

他的家……

幾個月前在露西亞之城發生的事再次浮現眼前,彼時不過12歲的男孩沉默了。

他的家,也在那個時候瞬間崩塌。

可他無法哭泣。

不管是自幼接受的教育,還是他的內心,他都無法將自己所遭遇的化作眼淚與他人哭訴。

這個女孩……是不是也是這樣?

無法在熟悉的人面前哭泣,所以,面對明明只是一個陌生人的自己,卻哭得一點兒形象都沒有。

他伸出手,輕輕地環住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孩,像是環住了心中那個哭泣著的自己一樣︰「不要緊的,會過去的……」他像是在對懷里的女孩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都會過去的……」

「你會長大的。」

「總有一天,你得離開家里。」

「現在,只是這個期限提前了而已。」

對,只是提前了。

他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

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家里,而現在,只是提前了。

那個在還是陌生人的他懷里哭得浸濕他衣襟的女孩就是方以唯。

方宋霆住院,季北辰在醫院照顧他,沒有人看管,方以唯獨自一人走出了住所。

外面的天地那麼大、那麼遼闊,她卻不知道往哪里去。

在遇到亞倫之前,她已經在花壇邊坐了一上午了。

渾渾噩噩,不知未來,甚至動過「如果死了說不定就回去了」的念頭。

但,或許這就是命運吧。

在她將念頭付諸行動之前,紅發的男孩出現在她面前,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方以唯絕望至極時,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外人求助,但那個人無視了。

而當她不再求助時,卻有人將手伸了過來,拉住了她走向懸崖的步伐。

「所以啊,亞倫救了我。」

方以唯又一次重復了這句話︰「如果那個時候亞倫沒有和我搭話……我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她知道亞倫會疑惑,但她不準備解釋,這里面需要解釋的東西太多了,而且,她也不想再重復曾經的過去。

那對她來說像噩夢一樣的過去,盡管現在她已經不再懼怕也不會再感覺到絕望,可她依然不想自虐一樣地回想。

「亞倫只要記得,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我,就可以了。」

在那雙碧翠的眼眸注視下,紅發的少年沉默了一會,伸出手,將手蓋在方以唯的眼楮上︰「睡吧,我等你睡著了再走。」

然,他看到女孩的嘴角泛起一個小小的笑弧︰

「好。」

同一棟大樓,頂樓,私人病房。

這是專門用于特定人士的病房,平時寧可空著也不會分撥給其他人使用。

葉清陽旁若無人地經過走廊,那些立在病房外的保安就像是沒有看到這個生面孔一樣,任由他走過。

記得是走到底倒數第三個病房……葉清陽在心里默默回憶著上次來的時候的路線,心跳有點快。

他已經有四年多沒有來這里了。

這次如果不是在準備去往自由港的路上無意中探听到那個消息,他此時恐怕早已搭上前往北域的輪船,而不是出現在伊澤爾。

倒數第三間,門外沒有人,葉清陽沒有覺得意外︰那個人不喜歡休息的時候有人守著,睡眠又淺,一向是調開身邊的人之後才能休息好。

輕輕地推開門,他閃身進去,里面的病床上隱約可以看到有個人躺著。

葉清陽忽然感覺心跳有些加快,手心里甚至有汗。

不,等會。

房間里……沒有藥味!

是陷阱!

他腳步一頓,但比他更快的,是在病房里設下陷阱的人。

「抓住他!」

熟悉的聲音,仔細分辨甚至能听出說話人的虛弱,但在葉清陽耳中,這卻是如響雷一樣險些炸得他身體發僵!

葉清陽瞬間感覺頭皮發麻,脖頸上靈紋一亮,便毫不猶豫加速朝窗戶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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